第一首完整的七言诗（曹丕是七言诗的祖师爷）

　　第一首完整的七言诗（曹丕是七言诗的祖师爷）
　　关于＂床前明月光＂范式，在李白之前还有好些牛人玩过。其中，著名的文学父子三人组曹氏父子中的曹丕在他的一首《燕歌行》里就玩过。
　　燕歌行其一
　　曹丕（三国）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燕歌行》这种体裁据古人考证，应该是曹丕本人发明的，因为，在曹丕之前没有人玩过，或者即使玩过也没留下片鳞半爪的痕迹，所以，曹丕就占据了这个文学范式发明者的制高点。其实，在汉乐府诗里面所谓的《短歌行》、《长歌行》、《饮马长城窟行》等等的＂行＂，就是这些＂行＂都是一个曲调的名称。就像早年香港歌星陈慧娴的《千千阙歌》和梅艳芳《夕阳之歌》虽然名字不同而且填词也不同但曲调其实是相同的，可是，非常遗憾《千千阙歌》和《夕阳之歌》却没有固定的曲调名，可见现代人对于曲调这种知识产权的尊重程度没有古人那样执着，是不是可以说古人对于音乐的知识产权保护问题比现代人更加重视呢？另外，如果《燕歌行》真的是曹丕首创，好像曹丕也应该说是一个音乐家了，因为，要有对应的曲子与之配套。可见，曹丕确实很有才。
　　但是，大家好像对曹丕印象都不咋样。这应该归咎于《三国演义》对于曹丕的八卦新闻太具有杀伤力了。尤其是描写曹丕与曹植在争夺接班人的斗争中，曹丕在阴谋家贾诩的帮助
　　下很会做表面文章，把自己表演成一个毫无心机的纯洁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其实却是心机婊，最后把才华横溢的曹植直接玩死，抢班夺权大获成功，开创魏国做了皇帝。
　　早在古代的八卦名著《世说新语》里就有一个曹丕想搞死曹植的故事，说的是曹丕做了皇帝后，总觉得曹植的存在始终是一个天大的隐患，但曹植的表现实在太完美了竟然挑不出一点毛病，于是曹丕设下一个阴谋诡计想搞死曹植。曹丕召来曹植说，你不是号称才华横溢才高八斗吗，是不是沽名钓誉蒙蔽路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啊？如此蛊惑人心，对于国家的稳定是不是影响很大啊？现在，为了证明你的才思敏捷的真实性，请你在七步之内作诗一首证明你的天才般的才高八斗，如果七步之内完不成作业，就只好请你自绝于国家自绝于人民了，以便达到谣言止于智者的崇高目的。然后，曹植七步之内作诗一首，史称《七步诗》，这首诗太有名，以至于在幼儿园就已经作为重要的德育题材，教育小朋友要相互友爱，不要兄弟相残。但《世说新语》其实就是相当于两晋南北朝时期的《三国演义》，故事真真假假亦真亦假，结果是假作真来真亦假，但贵在八卦，叫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于是＂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遂在八卦的推动下成为经典永久流传。这样一种描述或明或暗地引导大家认为曹丕除了会玩阴谋之外，才华好像比曹植相差了好几个等级。但实际上，曹丕这首《燕歌行》在历史上是非常可以值得书写一笔的诗篇。
　　闲话休说。现在，回过头看看曹丕怎么玩＂床上明月光＂的。曹丕说＂明月皎皎照我床＂，单论这句诗，其实已经非常节约用字了，比较一下＂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就有一个非常直观的对比。但也可以直接看出曹丕的诗句来自＂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可见《明月何皎皎》对于曹丕的影响有多大。其实，对于＂明月皎皎照我床＂在整首诗中的作用，曹丕也是借鉴《明月何皎皎》的表达方式的。为便于直观地比较，这里再啰嗦地将《明月何皎皎》呈现给大家，：
　　古诗十九首 明月何皎皎
　　两汉：佚名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秋风萧瑟，是指秋风扫落叶的肃杀寒意。曹操在他的《观沧海》里也有＂秋风萧飒，洪波涌起＂的句子，＂瑟＂和＂飒＂虽只一字之差，意境却是南辕北辙。＂飒＂字毛泽东同志在他的《为女民兵题照》里用过，＂飒爽英姿五尺枪＂，见过这句诗，＂飒＂的爽就立即跃然纸上了，在秋风劲爽的日子，看＂洪波涌起＂引发了曹操气吞宇内的勃勃雄心。而＂瑟＂字一出往往就是＂瑟瑟发抖＂的寒意从心里往外冒。汉语这种独特的表意文字也是唐诗能够玩＂言有尽而意无穷＂这种意境的物质基础。要是按照古人的迷信思想来考虑问题，往往就可以从＂秋风萧瑟＂和＂秋风萧飒＂两个用词中窥破曹操雄才大略开创大业的宏阔器局，而曹丕却扣扣索索守成唯艰江河日下最终没落的结局之间的差距。然后就感叹，作为父子两，虽然只相差一代，但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当然，这种论调往往是马后炮式的娱乐八卦。回头再看这三句诗，秋风萧瑟，草木摇落，露水和白霜，燕子和大雁南飞，一众秋天的典型意象铺成而出，是典型的《诗经》里＂赋比兴＂的＂赋＂的手法，极言催人愁思的环境，渲染后面故事的色调，又是后面的故事＂兴＂起的源头。各位同学，写作文这样玩的效果会很好哦，既有文采，关键是又可很痛快地凑字数。无边落木萧萧下
　　另外，需要重点说一下＂草木摇落露为霜＂。其中的＂草木摇落＂并非曹丕的原创，而是抄袭自古代超级著名鲜肉级别的人物宋玉在《楚辞·九辩》里的句子：＂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从此宋玉开创了＂悲秋＂这个超级大IP，要是在当今的网络时代，拥有这样的大IP，数钱绝对数到手抽筋。即使是＂悲秋＂这个大IP下的一个子IP＂草木摇落＂也是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演绎了无数的传奇，其中最郝郝有名的传奇就是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登高》唐 杜甫）＂。而在这里曹丕也演绎了一下，＂草木摇落露为霜＂虽然没有＂无边落木萧萧下＂那样波澜壮阔，但也绝对将＂草木摇落＂做了雪上加霜的进一步的摧残，也是怎一个＂悲秋＂了得！
　　那我们且看＂悲秋＂的后果如何：＂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镜头从秋天的萧瑟景色切换到思妇的脑海里，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泡泡扩大为良人在他乡踽踽独行的孤单影像，良人无限惆怅地手搭凉棚望向故乡方向的那片白云，下面有他思念的人。但泡泡很快破灭，只见思妇在不断地唠叨：＂为什么夫君你老是在他方逗留，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在空中不断地回响、回响……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这三句描绘了思妇空房独守，忧思难忘，泪沾衣裳的情形。说一下＂茕茕＂二字，其实大家看到紧跟在后面的＂守空房＂三字就已经不用解释也知道＂茕茕＂是孤单孤独的意思，这也是汉语表达一个让人觉得很爽的特点。
　　综合以上六句诗歌，对照一下《明月何皎皎》，郝然发现与＂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这六句诗歌长得跟亲兄弟一样。＂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这两句诗歌与曹丕的＂君何淹留寄他方？＂的意境都是希望＂良人＂早点回家团聚，不过汉乐府诗更加直白地表达了这种强烈的感情，而曹丕则选择委婉的问句使得思念的心情更加有余味绵长的意蕴，说明曹丕虽然没有像唐人那样明确地提出＂言有尽而意无穷＂，但在实际的诗歌创作过程中已经有意识地朝这个方向进行探索了。可见唐诗不是一日炼成的，曹丕也是加过柴火的。
　　接下来曹丕的＂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感觉有点用力过猛，也就是可能会显得有点啰嗦，把意境说的太透太白了。另外，＂不觉泪下沾衣裳＂这句诗直接引用了《明月何皎皎》里的＂泪下沾裳衣＂，当然，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曹丕在这里是引用而不是抄袭，不过这种事放在现在真的有可能引发一场官司。而《明月何皎皎》里＂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则通过女主人公出门瞎逛，找人倾诉不得，伸长脖子希望看到哪怕是良人的影子的迫切心情，最后落寞返房的这样一个一波三折的描述，实际效果是使得最后女主人公把自己弄哭的这个结果就显得理由十分的充分。这样说起来，《明月何皎皎》也不是浪得虚名，有其得以经典永流传的绝活。
　　接下来，＂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通过音乐来谈感情，这是源自《诗经》的老套路，后面将论及《关雎》里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和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就是这样玩的。不过，音乐的感情表达有正面和负面之分，《关雎》里的音乐显然更正面一点。而曹丕的音乐涉及中国古代音乐的专业知识，关于＂清商＂这种曲调据说是音节短促细微的曲调，相当于现在大家说的那种快歌的模式。快歌当然未必就等同于快乐，同样也可以表达很灰色的东西，比如林忆莲的《灰色》。曹丕在这里使用快歌的模式表达了一种灰色的心情，＂短歌微吟不能长＂，短歌而且微吟且又不能长，就是说这种事情不适合向外宣传，但又很想唱出来让感情有个出口，欲言又止的样子跃然纸上。注意了，音乐很重要，必要时可以用来作为感情的出口。这事曹丕很清楚。
　　各种努力都试过了，还是不能解决心中堵住的那块石头，最后月亮必须出场了。曹丕将《明月何皎皎》里安排在最先出场用来起兴思念的＂月亮＂安排在《燕歌行》里最后压轴出场，将诗歌引向高潮。＂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明月的皎皎月光很撩妹，叫人无法睡眠，只好出去赏月，但月亮却被忽略了，看到的是浩瀚的银河将牵牛娃与织女隔开，同情心立即装满了女主人公的心胸，银河啊银河为什么狠心将牛娃和织女分离？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就这样叨叨了一整夜。这里月亮也就是一个药引子，就是为了引出牛娃和织女的凄美故事，以泪点结束全诗。
　　顺便八卦一下药引子的那些事。药引子这东西看起来很容易，其实有时会难得让人无从下手，比如鲁迅在他的《父亲的病》里就说过一个看起来很容易得到的药引子＂一对蟋蟀＂，但必须忽略紧跟在后的一行小字＂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如果不能忽略这行字，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光是如何鉴别蟋蟀的原配指数就是一个高科技的创新难题。但药引子是必须要有的，这是体现中医水平的重要指标。但好像中医的开山鼻祖《黄帝内经》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论述，追溯源头可能还是《诗经》里面的基本表现手法＂赋比兴＂之一的＂兴＂，就像曹丕这首诗里的＂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通过秋天的各种让人兴起愁思的意象作为整篇诗的药引子，一下引出整个故事。而在故事的结尾又通过＂明月皎皎照我床＂这个药引子＂起兴＂牛郎织女的凄美故事来总结女主人公思念郎君的凄美指数之高。或许药引子这种中国特色很有可能是源自《诗经》的源远流长的一种文化底蕴，可以归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赋比兴＂的＂兴＂在文化意象上非常类似于＂药引子＂的作用，当然，文化层次比＂药引子＂还是高出很多等级的。
　　总结一下全诗，曹丕虽然对《明月何皎皎》比较推崇，但也不好意思完全按照《明月何皎皎》的套路玩下去，不过，其实诗的内容与《明月何皎皎》还是基本相同的，也就是说新瓶装旧酒。曹诗用秋风萧瑟，草木摇落，露水和白霜，燕子和大雁南飞等一众秋天的典型意象代替了《明月何皎皎》里的月亮作为全诗起兴的药引子，也就是用将军罐的敞口代替梅瓶的小嘴来开始故事的起兴，感觉场面非常的阔气，毕竟是后来要做皇帝的人，一出手还是非常大方的。而在结尾又一次用月亮做药引子起兴牛郎织女的凄美故事，就使得全诗更加显得意蕴绵长了，也就是说更加接近唐诗追求的那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了。曹诗从文学形式上显然是有创新的，而且在意境的追求上也是有创新的，对中国诗歌从汉乐府诗走向唐诗宋词的辉煌在路径上的指向是具有路标作用的。
　　而且，据前人的考证，曹丕的这首《燕歌行》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首七言诗，因为，在曹丕之前很多人也玩七言诗，但基本上都是《楚辞》的套路，就像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以及刘邦的＂大风起兮云飞扬＂那样，必须要加上语气助词＂兮＂来凑字数。这个一方面说明七言诗比五言诗难度要大很多，另一方面又说明七言诗其实是师承《楚辞》的，因此，四言诗源自《诗经》，七言诗源自《楚辞》应该可以说是比八卦更可靠一些的一种说法。那么，还有五言诗呢？这个问题有点不确定，大概可以说是源自汉乐府诗,有种说法是源自那个兵败投敌的李陵，原因是李陵之前没人玩过五言诗。另外，刘邦的老家沛县在今天江苏省境内，在春秋战国时代是楚国的地界，所以，刘邦喜欢玩楚辞＂大风起兮云飞扬＂一类的诗歌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刘邦的原因很自然后来七言诗在汉代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以至于，到曹丕这里七言诗就基本上确立自己的地位。
　　这时可能会有人跳出来说，这话也说得太满了吧，哪＂柏梁体＂不是七言诗吗？＂柏梁体＂其实是一种诗的游戏，大概与现在已经普及的＂飞花令＂这种游戏比较相似。不过这种＂柏梁体＂的游戏规则比＂飞花令＂更加严格，据说，当时汉武帝在＂柏梁台＂这个地方游玩，突发奇想发明了这种＂柏梁体＂的玩法，要求每句诗都得是七言，每个接下句的人必须按第一个出句人的韵脚押韵，且每个人都得将自己的职业特征说明白，那么，汉武帝君臣一起玩的很嗨，并记录了下来，号称＂柏梁体＂。但这也就是个游戏而已，因为，由于大家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各说各话内容不统一，根本就不可能称之为一首完整意义上的诗。所以，曹丕的《燕歌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首七言诗，这应该是没有太大歧义的。
　　请记住，曹丕这个传说中的阴谋家居然是七言诗的鼻祖，形象反差确实有点大，但是如果你是唐诗宋词的粉丝，那还是必须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曹丕就是七言诗的奠基者，中国诗歌史上的一颗恒星。但实事求是地说，曹丕的《燕歌行》确实没有能叫人朗朗上口的金句，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也是本篇前面说过的，千古好诗是必须要金句打造的。不过，在唐朝以前，曹丕的文学地位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的，只是到了唐朝以后，由于唐诗的辉煌将唐朝以前的诗人的光芒掩盖的太厉害，以至于现在人们一说起诗歌就言必称唐诗宋词，所以，曹丕的诗，如果你是真正的唐诗宋词的发烧友，了解一下这首诗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曹氏父子三人是中国诗歌史上奇峰突起的地标所在，对中国诗歌的发展具有路标指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