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女儿（何晓霞饥饿的女儿）

　　饥饿的女儿（何晓霞：饥饿的女儿）
　　广州的天究竟还是热了，令人躁动的，但一阵雨后，我竟生起慵懒的性子来。我随意地翻看着毛姆的书，刚刚冲的一杯红茶放在桌上，还在氲氤着热气，却居然睡了过去。那时，我的眼前忽然浮起一个女子的身影来，她在北京做什么呢？虽说未曾谋面，我却是喜欢她的，甚至知道她的喜好，她也是喜欢在午后读书或者写作。她叫虹影。虹影，又在读什么书，抑或在写什么呢？或者不是，我更愿意她那时也是和我一样，慵懒，睡去。我也许能够在睡梦中遇见她，我要告诉她，我曾经读她的《饥饿的女儿》，痴迷到了忘我的境地，我甚至一度地把自己想象成她了。虹影，这个重庆妹子，生于六十年代初期。她也是生不逢时，刚刚经历过饥荒的中国，千疮百孔，国民经济萧条。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她，一个在平民窟生活的私生女，饱受了家人和外人的白眼。私生女的身份一直困扰着虹影，本来就个子矮小的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更矮了几分。 瘦小，终日食不裹腹，不得家人的宠爱，看别人眼色行事，受人欺侮歧视，所有这些让虹影觉得活着好累，换了谁，不会心里一直憋屈着呢？身体的饥饿还能忍受，但在虹影上学之后，处于青春期的她，精神的饥饿几乎要把她逼疯。她是一个遭人唾弃的私生女，亲生父亲从来没有公开露过面。由于自小缺失父爱，虹影把那份爱，全部倾注到她的历史老师身上，她欣赏他，他关爱她。但历史老师却因故自杀，使她唯一的精神支柱都坍塌了，她当时痛苦得想一头扎进嘉陵江。所幸，她慢慢走出来了，最终找到了文学这条出路。她要倾诉，她要在写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从此，她与文字结下了不解之缘，把文字当成自己的精神世界。她完美地蜕变了，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虹影是叛逆的，也是聪慧的，她对文字有敏锐的洞察力，她是天生的作家。她细腻敏感，既渴望父爱又惧怕接受，她徘徊着，纠结着，内心的孤独和落寞无处安放。一个花季雨季的少女，生活本该是幸福的快乐的，然而，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那个贫穷的家庭，让她很是困顿，焦躁，郁闷。读着她这部自传体小说，让我不由自主地心疼她。她内心的煎熬和苦痛，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我们也曾年轻过，也曾彷徨无助过，大致也能理解虹影的伤感和无奈，也理解她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我欣赏虹影的勇敢无畏，她敢于揭露人性丑陋的一面，敢于直面自己不堪的过往。我和虹影一样，也是排行老六，但我比她幸运多了。我出生于七零年代，我生长在鱼米之乡的鄱阳湖平原，这里物产丰饶。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经历过饥饿的生活。父母总是对我说：＂妹妮，晓得不，你最摆典（舒服的意思），全家人就你一个没挨过饿。＂母亲经常和我讲起一九五八年闹饥荒的事，那年，所有的庄稼全被淹了，颗粒无收，根本就没有任何吃的。有的人饿得难受，吃了观音土腹胀而死。和大姐同年的小叔经常饿得嗷嗷叫，见什么都恨不得往嘴里塞。有时候，人们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吃糠麸。糠麸极难消化，吃过的人很容易便秘，拉不出来比饿还难受，往往要找根竹签慢慢地掏出来。二姐是情愿饿也不吃那些的……母亲讲着讲着，目光渐渐暗淡下去，可以想象那些不堪的经历，在她心中留下了怎样的阴影。我没有经历过那些苦难，也很难想象和感受他们挨饿的滋味。
　　我记得在学校住宿时，傍晚我去饭堂打饭，好几次都是因为没有饭了，只能忍饥挨饿。那时候，大家手头也很少有零钱，即便有一点，也不舍得花。我们几个没打到饭的女同学，坐在宿舍里，敲着空饭碗，随便吃几口腌菜，喝点水就了事。到了睡觉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禁不住食欲的诱惑聊起了家里的美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如数家珍般的数着：＂芝麻粉拌点白糖可好吃了，烤红薯最香了，干粑（面粉做的晒干或烘干）也是香脆脆的，做喜事人家的甑饭一粒粒的干爽有嚼劲、蒸米粉肉最好吃……＂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食物的美味，口水就跟着流出来了。我们数完美食，还咂咂嘴笑笑，慢慢地夜深了，一个个忍着饿迷糊地睡去，也许梦里有美食在等着我们呢。宿舍旁边的三麻子老师家常常做包子，馒头，还有煎饺。我们晚上经过他家门口，闻得到那香味从窗户跑出来。我实在经受不住诱惑了，偶尔也会买两个过过瘾。我觉得煎饺是人世间最美的味道，它让我知道了何为齿颊留香，何为终生难忘。
　　我和虹影的相通之处，就是对知识的饥饿感。小学只有语文数学两本课本，每当新书发下来后，一两天时间我就把语文书翻完了。然后，我去找哥哥姐姐的语文书，把他们的语文书看完后，又把姐姐的英语书也找来看，当然只是看中文翻译。无聊的日子，人总想藉着些精神食粮来打发，寻找几许生气，慰藉自己的内心。我读的第一本小说是杨沫的《青春之歌》，那是姐姐借来的书。那时我读四年级，至今我仍然记得林道静这个人物形象，她小时候也很不幸，但长大成人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信仰。父亲也常看一些武侠小说，趁他睡觉时，我也偷偷翻出来看。虽然读得一知半解，但这些似乎让我的生活变得丰富了。初中后，我的求知欲越来越强，只是农村条件有限，还是接触不到什么课外书籍。我们会几个人挤在一起翻一本连环画，或者借一本书一晚上看完。透过书，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到高中的时候，环境和条件都有很大的改善，借书的途径更多了，我偶尔也拿积攒的零花钱买几本自己喜欢的书。参加工作后，我买书读书的习惯一直未变。我觉得，读书是一辈子的事。那个曾经＂饥饿＂的女孩，早已经长大成人，如今已是两个花季少女的母亲了。我，也追随着她的脚步，渐渐地长成一个中年的女人。今天上午，我在自家院子里忙碌着。良哥送的几株花苗，一棵棵种植在花盆里，我把一铲铲泥土填在花苗的周围，用手把那些结块的泥土搓碎揉细，再慢慢压实。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是欣喜的，与泥土的亲近，似乎让我回到过去的岁月里，那个在乡间的小路上倔强不屈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看着微风中的花苗，我微笑着，我种下的岂止是一株株花苗，我种下的也是我的希望和梦想。做完这些事后，肚子竟然有了饥饿感，这种饥饿不同于以往的饥饿，这是劳动后的饥饿。劳动使人愉悦，也使人健康。简单地做好饭食后，我感觉今天的菜特别好吃，嘴里咀嚼着这些饭食，感念着给我们饭食的所有人，他们是伟大的，永远值得我们纪念。如今，除了阅读，闲暇之余，我也喜欢写些文字。写着写着，我常常忘记了饥饿。我也曾如虹影一样，经历过精神的饥饿，我们都是饥饿的女儿。那些经历，都对我们弥足珍贵。午后的阳光洒在书本上，醒来，喝一口温润的红茶，我和虹影各自在文字中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