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来自沙漠的蜂蜜

　　又到桃红柳绿的三月天了，看到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蜂飞蝶舞的大自然美景，一件往事又勾起了我对小蜜蜂这个小生灵的特殊情感。
　　那是2019年4月下旬的一个周日，我和妻子及妻子小妹母子同游东莞可园民俗公园。其间，妻子接了一个长途电话，随即带给我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消息，家在新疆建设兵团农场的妻子二妹给她打来电话，告诉我们，2019年她不准备再养蜂了，家里现有的蜂箱目前已全部处理卖掉。
　　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太多太多的情感涌上心头。这个伴随妻子父母全家，也伴随我三十多年，来自通古特沙漠地带，来自农场广袤原野，带给我太多幸福灵感的蜜蜂小精灵终于要同我说再见了，不管心中有再多的千千结，它还是不管不顾的将要走出我的视野，退出我心中的历史舞台。今后要吃上自家养的蜂酿的蜜，完完全全不掺假、信得过、不用丝毫犹豫就吃的蜂蜜就再无可能了！
　　和妻子成家立业的这些年里，我到过农场很多次，且身体力行地参与到家庭熏蜂、削坯、摇蜜、提蜜、倒蜜的全过程，我看见了蜜蜂小精灵在空中翻飞的优美舞姿，看见了它如同孙悟空般嗖的一声，便形无踪迹的神奇遁形，看见了它飞回蜂巢前，劳累时要落在地面休息片刻再继续起飞的场景。我见证了小蜜蜂的勤劳勇敢，也见证了妹妹两口子摇蜜时的收获喜悦。
　　本来我是个对小蜜蜂了解甚少的一个门外汉，但只从三十多年前走进了妻子的大家庭，便间接地接触了养蜂人，对小蜜蜂多了一份关注，对养蜂知识也多了一份热爱。更对养蜂人的不易多了一份了解和认知。一般情况来说，大众百姓只知道蜂蜜好吃，却无法知道养蜂人一年四季里的千般辛苦，而只有当你参与其中，你才会体会个中艰辛与不昜，才会同养蜂人及小精灵蜜蜂同喜同乐、同愁同悲、同进同退。
　　说起妻妹的养蜂经历，细究起来，最初应该是一种在逼上梁山的状态下才开始养蜂的。也算是女承父业吧。因为岳父从年轻时起就为兵团垦区农业连队养蜂，上世纪八十年代农场开始实行承包制以后，连队不让养蜂了，岳父开始承包土地种植棉花了。当时团里给的政策是，平时不按月发工资了，粮食定量先由连队司务长从粮食加工厂买来打给各家各户。承包户年底根据棉花产量结算经济账，完成亩产定额就能拿上一半钱，完不成亩产定额则拿不上钱。留下一半钱干什么呢？这是团里是为下一年农工继续承包的情况下如果亏损，好往里填窟窿的预留款；如果下一年承包赢钱，那就发上一年扣下的钱，当年的继续扣一半留给再下一年。这样的承包方法，让岳父这个当时患腰腿疼的人每天挣巴巴下地，年底却呈现棉花亩产低拿不回工资的窘迫境况。家里六七个孩子上学、穿衣吃饭都等着要钱，怎么办？岳父只好托人买蜂箱，买蜂王再买上十几箱蜂自己慢慢培育扩大蜂群，重操旧业在房前屋后养起了蜂。实际上，只打为自家开始养蜂，最忙活的人的还是岳母。她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平时身体不好却干着家里最多最重的活。每天6个孩子的三顿饭要做，衣服要洗；岳父承包的25亩棉花地还得下地里去帮助干活，夏天还得参与3天1次60~70个蜂箱的摇蜜；深秋还得辅助把沉重的蜂箱抬回家让蜜蜂过冬。岳父就这样一直干到退休后的又好几年，儿女们也都考学出去了，自己身体实在吃不消了，这才动员农场承包农田的女儿两口接着干。
　　而女儿两口子，不和父母在一个连队劳动，双双更是从没干过这养蜂的活计，再加上还不到退休年龄，还必须承包连队的土地，这个接力养蜂的盘该怎么接，让妻妹犯难还得迅速抉择。一不懂技术，二没有时间，怎么办？最终还是不忍冷了老父亲的心血和殷殷期盼，妻妹夫妇义无反顾同意接手兼顾着干了，养蜂地点只是从父母连队的房前屋后搬到女儿连队的房俩前屋后。妻妹俩口子在懵懂无知中摸索着，一年又一年养起了蜂。
　　养蜂本是个流动性质的工程，蜂农心里必须要有一本账，熟知全国地理气候知识。一年两三次租车挪动地方，往有花开、有蜜源的地方跑。可妻妹家只留养了20多箱蜂，在大手笔的蜂农眼中，这是个再小本不过的养蜂经营了。对于妻妹两口子，由于年年承包土地的原因，人根本走不开。同时，为这点蜂租车转场，人力和经济力都无法应承，最终，只能选择年复一年在家里房前屋后摆箱养蜂了。
　　阳春三月，内地春光明媚、莺飞草长、生机盎然。而边疆的初春三月，大地还在沉沉的梦乡，极目远眺，还是一幅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气势磅礴的江山图。到了3月底，天气依然乍暖还寒，不过，随着气温的回升，熬过严冬的蜜蜂终于可以试飞了，但苏醒的大地还远不到繁花似锦的季节，农场广袤土地上的蜂农们依旧用高浓度的白糖水喂养小蜜蜂。四月上旬，便开始给蜂箱消毒，以免一种叫蜂虱的天敌寄生虫祸害小蜜蜂，让小蜜蜂痛不欲生，大批死亡。人工喂养直到5月初才基本结束，5月初到6月中旬，此时新疆开始有少量的蜜源，可给蜜蜂提供自己养活自己的机会。在这阶段，蜂王大量产卵，蜂群迅速壮大，一个收获的季节即将来到。到了6月中下旬，气候恒定在30度以上，早晚温差变小，蜜蜂小精灵们才开始不知疲倦地往返于一切流蜜的植物花丛中，沙枣花、枣花、各种野草花、各种蔬菜花盛开在原野上，成为小蜜蜂的最爱。小蜜蜂们不知疲倦地为精心照顾它的主人蜂农奉上甘甜的蜜汁，这就是妹妹两口子作为蜂农的真实生活写照。一次，我见着黄瓜地埂上有个不动弹的小蜜蜂，我还以为是只死蜂呢，正在纳闷怎么突然有了死蜂，正巧几个蚂蚁相互招呼着想把这个小蜜蜂拖回洞去，小蚂蚁刚一挨身，只见又是嗖的一声，小蜜蜂顿时飞的无影无踪了。我把这事同妻妹讲了，她告诉我小蜜蜂很多时候不是死了，是飞累了！停在地上休息呢！
　　新疆摇蜜的黄金季节主要在6月下旬到8月7~8号左右的一个半月里，每3天为循环周期摇一次蜜。如果两天想摇一次也可以，那结果就是蜂蜜里含水量会大一些，浓度会低些，在保管时还会因此发酵发酸，为保证质量，妻妹夫妇坚持3天摇一次的铁律在做着良心事。我坚信自己的眼睛，更坚信妻妹夫妇勤劳善良仁义的人品德行。因此，我自己每年也一定会买上好几十公斤蜜自己吃及送亲朋好友。
　　一进入8月，蜂农心里天天都期盼着，千万千万别降温别下雨啊！让小蜜蜂多採十天半月的花粉多酿蜜啊！可年年的8月初，农场都会有一场小雨降落，气温随之降落几度。殊不知，对于人类来说，两三天的低气温没有任何影响，而对于生物界的小小蜜蜂来说，一场小雨，等于宣告了它今年的采蜜季节结束。因为植物遭雨淋后，产生花粉、分泌蜜汁等功能也随即减弱或停止，即使天气逐渐转暖，可花朵们也再恢复不到最好的状态了，小蜜蜂无蜜可採，可不，这一年的採蜜季节就算过去了。一切，只有再苦等来年了。8月小雨过后到9月中旬，蜜蜂小精灵们就又处于只能自己养活自己的状态了。
　　九月的边疆已是天高云淡、秋意正浓的时节，此时沙漠边缘农场温差非常大，白天骄阳似火，早晚却寒气袭人，必须棉衣裹身。这就又到了人工喂养小蜜蜂的时候了。蜂农要陆续在9月中下旬近二十天的时间里把蜜蜂喂好，妻妹两口把一吨多白糖陆续化成浓度很高的白糖水。白天，用脸盆盛着放在蜂箱前的空地上，几块小白色泡沫放置其中，让小蜜蜂可以歇脚。你可不能小看这小精灵的力量，它们会在一两个小时把一盆白糖水搬运进蜂巢。晚上，则是妹夫每两小时准时打开蜂箱盖，往特意加入的一个铁皮槽内加白糖水，让小蜜蜂日以继夜的搬进蜂巢封好盖。直到凌晨两点最后一次加好白糖水，妹夫才能安心上床入梦。随着严冬的日渐来临，妻妹夫妇还要把二十箱沉甸甸的蜂箱抬进家里的专用蜂房放着，在蜂箱上盖上棉被，随时测量室内温度，随时为它们加盖或揭开，让它们在合适的温度里越冬生存。
　　妻妹的老公继军，为了蜜蜂能平平安安的过冬，健健康康的成长，他精心呵护着这些小精灵，二十多年里基本没出过门，连农场到乌鲁木齐的二百多公里的距离，也仅去过一次，来回用了3天。所以，更别提参加旅游团游山玩水，出远门长见识了，那是从来一次也没有过的奢望。夏日的每天晚上，挑担妹夫继军都会半夜起来巡查蜂箱，防止专吸食蜜蜂的癞蛤蟆。按照自然界一物降一物的规律特点，别看蜜蜂蛰人利害，可偏偏癞蛤蟆不怕它，这癞蛤蟆晚上蹲在蜂箱前，长长的舌头伸进蜂箱口，一卷一粘好些只蜜蜂就没有了，所以，蜂农必须勤谨点，多巡查多消灭隐患，才能力保小精灵们的生命安全。
　　为养育这几十箱蜂，妹妹俩口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是别人望尘莫及的。我的挑担老弟，因多年劳累，还不幸於十年前患了严重心梗，几年前还搭了3个支架，而今年病情又变得异常严峻起来，到了常常心疼难忍，满头大汗，不能自我料理的状态地步。住院抢救后，医生再三叮嘱今后不能出力了，不能再搬运蜂箱，这才情非所愿、忍痛割爱地停止了自己的养蜂事业，把蜜蜂全部卖掉，从此才能真正安心修身养病。
　　年年看着辛苦的妻妹俩口子，我都会心痛而震动，我能做的，除开语言安抚，就是帮他们把辛苦劳动的果实，把这些货真价实、产量有限的几百公斤蜂蜜推销出去。妻妹所处的农场相对范围太小，因此，好蜂蜜也成了身居深山无人识的大家闺秀。而妻妹夫妇也是不愿意把蜂蜜交给收购商的，收购商把价压到蜂农无利可图的地步，而且当年收购商收蜜后，还不知何时给付现金，常常会拖至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以后才能拿到这笔款项。如果我们年年自己推销，当年便可拿到现金，完成来之不易、增加收入的心愿。
　　早在两年前，妻妹夫妇就根据身体不好的状况，计划不养蜂了。我原想只是说说而已，二十年了，养蜂都养出感情了，不能说不养就不养了吧！我没曾想到，妹夫身体状态下滑，事情竟然来得这么快，以前帮助推销蜂蜜的快乐成了记忆中的绝唱，与小蜜蜂说道别，与人生的这段经历说再见，都是难忘的岁月留痕。
　　今后，再要想吃上老实巴交的妻妹一家养的蜂酿的蜜已不现实，我会永远怀念这段如梦如幻的二十年。
　　我也感恩很多朋友出于对我人品的充分信任，每年秋天来电话询问蜂蜜到位情况，及时拿货，成为皆大欢喜的愉悦时刻。尤其是我的大姐和外甥女小茹，从来都深信不疑，从来没有半点犹豫，每年都给自己买上三、四十公斤的蜂蜜，供全家人食用，这气血肠胃的调理受益，岂能一个妙字概全。
　　一只小蜜蜂一生只生产3.3克的蜜，我们眼中所见的成吨成吨的蜜，那是多少小蜜蜂一生勤劳勇敢的杰作啊！人类把蜜蜂和春蚕都比作为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在颂扬。我要说，小蜜蜂是人世间勤劳勇敢的化身，是大自然里舞姿翩翩的灵魂，是钢琴协奏曲里拨动心弦的主旋律，是人类永远的朋友，它的甘甜醇厚永远滋润着我们的心田。
　　我也借此机会，向勤劳善良的妻妹夫妇表达一份真挚的敬意，你们与土地为伍一辈子，与小蜜蜂为伍二十年，人生经历的无字碑上，镌刻着你们的丰功伟绩。从今年起，你们不用再操心受累，新主人同样会善待小精灵的。保重身体、珍惜身体是未来的重中之重，我们和你们同喜同乐！
　　谨以这篇短文，给有小蜜蜂相伴的三十年留下一份念想，一份永远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