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故乡有一条小河 我们小时候,故乡的河很美,我们的村子在平溪河畔的左岸,河水清清鱼儿很多。村庄后河岸边的园地是生产队的一片桃林,桃花盛开时,水红色的桃花如小孩红卜卜的脸,桃子熟了,一个个水密桃、沙糖桃,让人想起长寿画上的仙翁和仙桃,桃林外的河岸上长着密密的楠竹;这里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我们大队没有礼堂,夏天大队开会就在这竹林里、桃树下;竹林外的河滩很平坦,长满了青草,草不深,象铺着草垫一样,那里是晒谷的晒场,同时也是我们儿时玩乐的天堂; 河对岸,下游段是队里的稻田,河岸边的高坎里经常能抠出石燕子,说是两亿年前的燕子的化石;上游段是沙洲,原来是旱土耕地,夏秋季种棉花或花生,冬春季种小麦或萝卜,那庄稼中间的野菜、野草,曾是我们能扯到的最大最嫩的猪草;砂洲后小溪对岸是叶家的水田,小溪末段有水轮泵、中部有提水的高车(圆圆的、高大的水车),听着高车巨大的转轮发出嘎嘎的响声、看着一勺勺洁白的溪水有节奏地从高车的竹筒里倒入接水的木简内,便是少年的我们心中最大的风景;小溪两岸就是我们跟叶家、朱家少年打野仗的地方。 我是喝着河水长大的,故乡的河,发源于雪峰山腹地的洗马潭、渣坪、古楼一带,流经洞口塘、木瓜,再流过我的故乡藤缠树向东而去,最后汇入资水; 记得小时候,七八岁时,一到盛夏,小伙伴们就光着屁股,在河边的浅水里摸着石头学游泳,大多靠自己琢磨,一两个盛夏学会后,就比着赛看谁先游到对岸。水性好的,在水里游多久都不怕累,还能用脚踩水,头或上臂不会沾水。 大约小学四五年级以前罢,盛夏的河里有时被小小的白帆船和木排停满了,这时也是我们在河里戏闹的好时候,屁大的我们或在木排上削杉木末端的树皮带回家当柴,或在木排两边的水里游泳;潜泳到水下,看到的是木排下黑压压的一片阴影,有时也看到一两段两人一围、半人高的松圆木被压在杉木排下面,松木多油脂,用来作火引特好。大点了,读初中了罢,河里基本就看不到白色的小帆船了,木排有时还有,但已很少了。 那时大人根本不用管我们的安全,院子里同龄的孩子又多,大的带领小的,河也就五、六十米宽,少数几处最深处水也就二米左右,十几米宽,所以也不感到有危险。热天不是从船上翻入水中潜泳,就是扒着船沿戏水;或者看谁撑船撑得好,不会撑的,船在河中打转,就是靠不了岸,会撑的,可把坐十几人的船箭一样地撑到对岸。 我们在河里的另一大乐趣,是看谁先找到抛到前面水底、拳头大的白色卵石,捡到后再抛,在水里看那白色卵石就象看到一团轮廓不清的小棉花,虽然有时眼睛红红的、耳朵进水也不管,我们乐此不疲,所以那几年秋天我都患中耳炎,有时能从耳朵里扯出好长的脓条,要父亲从竹市医院里买回一种药粉吹入耳内,几天后中耳炎才会好,我现在入水不敢潜泳就是那时的后遗症。 记得有次潜入水底,忽然碰到一撑天大木,往上一看,似乎上端还向四周散着金光,我被吓了个半死,那感觉绝对不逊于孙悟空看到东海的定海神针!赶紧游开,出水换口气看看没事后,再潜回去找,结果捞上来是一把锄头,碰到的是锄头把,开始还以为遇到落水鬼了,阿弥陀佛,吓死我了。 长大些了,夏天在河里的乐趣是开石堆捉鱼,那时还是生产队,"双抢"时的中午总有两、三小时休息,吃过饭,三哥就叫上我,拿好网、鱼兜,带上点石灰,去河里捉鱼,先是去水深点的石板下摸庵:庵是只有一个出口的在大石板下面的盲洞,用网把洞口围好,再用小竹筒或棕袋装点熟石灰,潜水或伸手快速放入洞内,石灰溶入水就把洞内的鱼怆出来了,这种庵里的鱼以鲶鱼、青鱼多些,也较大,其他即是些现在记不起名字的小鱼了,一般摸两三个庵后,人就有点吃力,然后就去离岸近的浅水区开石堆;水中的石堆是用大个的卵石磊起的,直径约一米五的半球形,石堆相隔四五米一字顺岸排开,院子里就我们家和小平家有石堆,因为整个院子就我三哥和小平的爸爸道君老兄会结网补网,这种石堆里常有线鱼、小草鱼、袍袍古,很少有大鱼,开石堆时也是先用网罩好,然后从网的一角轻轻搬出石头,直到搬完,其间若有鱼出来必定碰在网上,鱼鳍被丝网挂住挣不开就会翻白,这时人赶过去抓到鱼就掐死它,等到收网时一同捡起;一个中午一般能开四五个石堆,运气好有两叁斤的渔获,拿回家破肚洗净后加点油盐用慢火一煎,下一餐炒鱼时加点酸辣椒、葱姜,那香嫩可口的大菜就出来了,因鱼太好吃,刚是碗底那一点点鱼汤倒在饭里,一碗饭两三口就吞下了,这餐饭,母亲淘米煮饭时一定会多加些米的,"吃鱼多升米、吃肉少升米"罢。 除到河里捉鱼外,有时下大雨,圳里的浊水起来了,三哥就和我一起去圳里用纂装鱼;若河里发大水,我们就去河边用捞扒捞鱼;每次行动,上天总不负我俩的辛勤,收获的鱼,总够家里打一次牙祭,是所谓天道酬勤罢。 记得初中每到暑假,总要去屋前或田垅中的水圳里捉两次鱼,先选好一段水圳,用旁边田里的硬土和圳里带水草的泥巴挡好两头,舀干水,鲫鱼、钉板屎鱼就出来了,然后一捧一捧地翻稀泥巴,藏在泥巴中的鳅鱼、黄鳝也捉到了;翻完泥巴捉完鱼,收工前,总舍不得推倒小坝,要在上游的泥坝内做个旋涡,水自高处经旋涡旋下,甚是好看、有趣,直看到水慢慢注满刚才翻鱼的那段干圳,不由有种满足感;有时不免也有些奇怪的想法:水经旋涡旋出来了我可以看到,那天上有旋涡么?若有,旋涡后面是什么样子呢? 河里的另一件趣事是扯坝钉,河里的拦水坝被废弃后,卵石被冲散了,剩下零星的木桩,有的露出点头,有的埋在砂石里,夏天,我就跟着三哥四哥去扯坝钉,都说水浸千年枞,但我们扯出来的坝钉大多是杉木,扯坝钉是先在河中的砂石里找到露出不多的木尖顶,刨开砂石,挂上码钉,套上棕绳和木棒,棒子前端塞好石块,两三个人准能把一米来长的坝钉拔出来,拔出的坝钉拿回家晒干是上好的木柴。 最难忘的是,有次三哥四哥他们在对岸河边找到一个木桩,开始以为是坝钉,但挂上码钉、套上绳棒后,不论几个人都拔不动丝毫,于是扯坝钉的人都围拢来了,把周围的砂石清开,"坝钉"却越露越大没个完,最后发现那"坝钉"竟然是一横卧大木条的小枝杈,十几个人顺着方向掏,直到岸边,那被砂石埋藏的大木条也不见细,可惜河岸太高,岸上是稻田,只好凭岸边斩断横卧的大木条,十几米的一段,最后挖出十多担好柴,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后来听老辈人讲,那被砂石埋着的大木条,可能就是"藤缠树"名字由来的古树,相传,不知哪朝哪代,我们这河边长着棵大树,上面爬满了古藤,后来树向河对岸倒下了,架在两岸上,就成了桥,主干是没人敢动的,只有枝杈被人锯走做家俱,据说树银老兄家吃饭的大方桌,就是那树枝锯下来的一块整料做的,代代相传。小时候到对河四队的自留地里扯猪草,看到有很多的骨头,大人说那是人的骨头,不知什么年代的,我想那古树和古人的年代大概相差不远罢,但古树还没埋成阴沉木,估计年代也不会太久远。 勤劳智慧的祖辈们,在故乡的河里磊了两处拦河水坝:第一处水坝在院子上游一里半远的陈家院河段,记得在生产队挣10分了,还去维修过这处水坝,木桩挡起来的磊石坝把大河的水壅高后,河水流进对河砂洲后的小溪里,驱动高车和水轮泵;水坝中间留下过船、放木排的大口子,口子下就是"冲天槽"了,槽下左边是回水湾,很深,鱼又多又大,热天常有人炸鱼。 第二处水坝在院子下游约一里半的 "骂人滩"边,滩下是团鱼洲,滩左边的小溪进口处原有个榨油坊;滩右边是水坝,水坝与鸟竹园院子平行、隔水相望。滩下的团鱼洲,老辈人说,那里原本是深潭,后来,唐家修祠堂,打好的一对白色的石狮子,被船运过那儿时沉了,慢慢就有了团鱼洲,可能是那对狮子有灵性,找到了好归宿罢。团鱼洲让河水向右拐了约60度的大湾直冲鸟竹园屋后芭蕉坳的山脚。 田心大队曾想把几百亩的团鱼洲围住、开成水田,组织劳力担砂子搬卵石把洲左边的小溪进口堵截死,想让洪水带来的淤泥把小溪填平,结果第二年,洪水过后淤泥没填平小溪,却把他们筑的砂石坝冲得只剩下印迹,他们不服气,冲毁的当年冬天又筑了一次坝,次年还是被洪水冲了,后来就再没动静了; 故乡发过两次特大洪水,一次是我读初一时,大概是1978夏季年罢,我们正在上课,忽然老师让大家赶紧逃跑,不分班级、不需整队、越快越好,方向是竹市街后向阳村的山上,我们爬上山不久,身后已是一片汪洋,学校就只看到屋顶了,洪水裹挟着大树、木条、整栋木屋的屋顶,滔滔而来。我们院子也被淹了,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对门高处的三房院子目解家里去了,晚上我就被安排在他家住,目解是三哥四哥的好朋友,他弟弟目铁是我的好朋友,晚上没事难挨,我就在油灯下做作业,呵,我学习用功的名声就这样传出去了。第二天回到学校,看到那能盛七八担水的、矩形的大石缸也被洪水移动了二三十米,从食堂门边抬到了我们45班的教室端头;学校全是淤泥,师生们搞了一周的卫生才上课。 第二次洪水是一九九六年夏天,洪水来得快,也比上次的大,屋里的东西根本来不及搬,水已进屋,若不是全家人赶紧爬到四哥新修的楼房顶上去,不知要出多大的事。这次洪水中,院子里倒掉了好几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