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汀江 刘志华 又一次回到我梦寐不忘的地方。 极目远眺,群山叠翠,水光潋滟,湖中岛屿错落有致,一只只白鹭在湖面上自由飞翔。在这风景如画的龙湖底下,曾经有过许多村庄,祖祖辈辈们过着春耕秋收,怡然自得的生活,也留下了我童年和青春的美好回忆。当年,为了支持龙湖水利工程的建设,人们背井离乡集体迁移,故乡则孤独地沉没在湖底。 快艇掠过湖面飞驰而行,原本平静的湖水也欢愉地动荡了起来。水碧山青,风光旖旎,而我却无心看风景,凭借记忆在湖水蜿蜒的山峦间,找寻老家的位置。"看呐,背头岗!"我指着前方裸露在湖面的一个山头激动地叫了起来。那是老家的后山坡——我童年的乐园。瞬间,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我伸手触摸湖水,触摸我阔别已久的故乡。恍惚间,我又看见升腾起袅袅炊烟的老屋,看见随风涌动的稻浪,看见碧波荡漾的汀江…… 龙湖,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美丽的汀江以及有关于它的往事一一浮现在我脑海。 记得,一个农闲的日子,母亲带着六七岁的我去探望县城工作的父亲。印象深刻的是当时搭人力轮渡过江,码头边上挤满了等待过江的人和车。江面不宽,能看清对岸的一景一物,江中有美丽的岛屿和沙滩,岸边有一丛丛翠竹、芭蕉和排列整齐的老枫树,那是第一次见到汀江。上船后,船员一声吆喝,一个手势,对岸两个拉轮渡的工人便前倾着身体,用力地推动木桩,像推磨盘般一圈一圈地转着,缆绳牵引着船体缓慢地向着对岸挪动……长大后方知,对两岸交通而言,汀江不啻为"天堑"。 历史上的汀江是条闻名的水运航道,开通于南宋嘉定年间,到明末清初,由于十里险滩中断了汀江入粤的航道,依山傍水的峰市便成为汀江的水运枢纽。鼎盛时期,拥有七个航运码头,六省会馆,五家银行,三百多家商号,当时店肆林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被誉为"小香港"。1936年,福建省政府还把峰市改为"特种区",由省府直辖。 充满传奇色彩的汀江,每处河段都有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故事。宽阔平坦的河段,江水像是文静温婉的女子,柔声细语,步子缓缓;礁石较多的河段,江水像调皮的少年,活蹦乱跳,欢歌而行;还有令艄公闻风丧胆的十里险滩,两岸石壁耸立,河道满是猛石巨礁,湍急的水流冲击着密布的礁岩,吼声震天,翻滚的浪花犹如棉絮团团,故称之为"棉花滩"。于此,船沉人淹事故也时有所闻。这条或是温婉或是豪放的汀江也有耍赖逞泼的时候,当遇到数日狂风暴雨时,江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冲向下游的村庄。肆虐的洪水冲毁庄稼、房屋,卷走人畜…… 初中的校园建在汀江河畔上,二楼的教室能看到美丽的汀江。课余时间移步窗前,望着清波漾漾的江面浮想联翩。很想靠近它,去聆听它的故事,感受它的温润或清凉。那年,我随家人居住在汀江河畔,江水缓缓地流进了我的生活。早上的汀江热闹非凡,大妈大婶及姑娘们聚集在码头边上洗衣服,或蹲或站,姿势不一。江水偷偷亲吻着女孩们白皙美腿,一波又一波如此欢愉。节奏感极强的槌衣声、稀里哗啦的水流声、清脆爽朗的谈笑声,响彻了一个个明媚的清晨。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边有好多捕鱼能手。他们通常在晚上放下鱼饵,第二天一早来收鱼。洗衣的女孩看到捕鱼大叔背着鱼篓经过时,总会好奇地探起头,试图看清大叔的收获。只见大叔嘴角叼着烟,脸上的表情从容淡定,一步一个脚印从沙滩上走过,大家很难从他那黝黑的、满是褶皱的脸上找到答案。 放木排是危险而又原始的运输方法,曾是汀江的一道景观。当一排排木头浩浩荡荡漂流而下时,你会看到有人在木排的前端掌舵。江面较平的河段,木排整齐有序地随着江水的流速缓缓前行,而遇到湍急的险滩时,木排便不安分地动荡起来,掌舵的人在激流中用桨奋力地把控方向,避开滩中的乱石,如此险状让岸上围观的人儿都为他捏把汗。尽管有放排人殒命于江的事故,但为了养家糊口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幸好随着交通工具的日益发达,放木排这个危险的营生也随之消失了。 "拐子"渡是峰市下街的一个渡口,由河中一个形似青蛙的石头而得名。配有经验丰富的艄公接应两岸来往的客人。虽然江面仅有十多米之宽,但水深而急,河床布满乱石,激起惊魂夺魄的猛浪和旋涡,是个出了名的险渡。摆渡时稍有不慎就会舟覆人亡。1989年,"拐子"渡上方搭建了一条铁索桥,从此,人们过江有了安全保障,"拐子"渡也结束了人工渡江的历史。 那条晃晃悠悠的铁索桥,不仅是连接两岸的交通要道,还是休闲观景的好去处。夏夜里,人们三五成群,在桥上或站或坐或漫步,尽情地享受江风的清凉。从铁索桥上看汀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上游河道平坦宽阔,有岛屿,有沙滩,左岸吊脚楼里灯火辉煌,右岸青青翠竹,依依修簧。而桥的下游江面变窄,两岸布满了形态各异的石头。那些可不是一般的石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汀江河段本也畅通无阻的。一天,仙人韩湘子从汀州赶着羊群回潮州,经过棉花滩时遇到一位老人和小孩。小孩看到羊群惊叹道:"哇,好多羊啊!"这时,一旁的老人看了一眼羊群说:"不!这不是羊,是石头!"老人的话音刚落,那些羊群立刻就变成了石头。韩湘子的仙术被老人识破,他的羊群变成石头永远地留在了河滩上,形成了阻碍汀江航道的怪石暗礁。韩湘子很生气,瞪了瞪老人和小孩。他认出老人是广东茶阳人,小孩是福建峰市人,心里嘀咕道:"茶阳老头心很坏,三百年后没茶阳;峰市小孩嘴很多,五百年后没峰市。" 棉花滩水电站建成后,韩湘子的谶语成真,五百年后真的"没"峰市了。更神奇的是,因为汀江水患,有几百年历史的广东大埔县城茶阳,亦在半个多世纪前迁到了湖寮镇。水电站建成后,大坝束缚住奔腾的巨龙,形成了现在水环山抱、碧波万顷的"龙湖",擘画成了一幅"高峡出平湖"的山水画卷。电站工程以发电为主,兼顾承担下游地区的防洪任务,并且发挥了航运、水产养殖、旅游等功能,造福闽粤百姓,变水患为水利。龙湖,也一跃成为"国家级水利风景区"。谅韩湘子再幸临,也会望水惊叹,颔首而笑,为当年的赌气之言而羞愧吧? 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了,但搬家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搬家什,拆门窗,上房揭瓦……人们忙碌着,恨不得把家乡的山山水水也一起搬走。望着即将荒废的田野,望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老屋,望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庄,好多乡亲都潸然泪下。邻家阿婆在离乡的前一夜,在老伴生前常坐的门槛石上坐了一宿,絮絮叨叨地和老伴诉说满腔的离愁,还一遍遍地嘱咐老伴要紧跟着家人,她怕搬迁后老伴找不到回家的路……纵然对故土有万般难舍,为响应国家的号召,人们毅然选择离开自己热爱的家乡。 从此,故乡的山山水水便住进我们的心里,而那条美丽的汀江也汩汩流淌在魂牵梦萦的忆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