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10：16，青浦大观园内的大观楼前，整修一新的正门上挂着大红绸装饰，游客纷纷在此留影。市民忻女士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微微有些发黄的老照片，颇为感慨：＂这是1998年我们一大家子来大观园玩的留影，一转眼23年过去了，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大观园。＂ 忻女士的经历并非个例。无论是在上海还是邻近的苏浙两省，许多人的相册里，都珍藏着与大观园相关的合影。但此后的数十年间，许多人的目光被更多的新景点吸引，再也没有到过大观园。 早年的大观园古装游园项目 受访者供图 从客流最高峰的每日入园3-4万人次，到如今日平均客流800人左右，大观园经历了从巅峰期到平淡期的33载岁月。现在，借着长三角一体化之机，这座昔日知名景点正酝酿与青西郊野公园、东方绿舟等联动，并通过开发研学游产品、加入古风元素等吸引更多年轻游客。 重 修 国庆假期后的一个工作日上午9:30，大观园停车场内停着不到十辆车，一辆旅游大巴正在往车位停靠。车停稳后，举着旗子的导游走下车来，招呼游客往园子里走。从外貌上看，这些游客年龄从30岁到70岁不等，以银发族居多。邻近公园入口处一面电子屏上的数字显示，当时在园游客数量为88人。 游客陆续进入大观园 故地重游的忻女士，是这天入园的游客之一。她说，这么多年没来大观园，原本担心园子维护得不好，这次来却很惊喜——园内绿化维护得相当不错，当年良好的建筑质量也经受住了时间考验。进园参观一番后，忻女士发现园内刚刚修复好的大观楼，正是当年她女儿过生日时一家人来游园并拍下合影的地方。这次再看大观楼，勾起她许多回忆。 历时两个多月修缮一新的大观楼，正是《红楼梦》里元妃贾元春省亲时在此暂歇的去处，又名＂省亲别墅＂。从朱红色木门、绿色琉璃瓦、写着＂大观楼＂三字的正门进入，经过一个宽大的院落和两侧厢房，进入仪门后才来到正殿。殿前石阶大道两侧分别镇守着一对铜铸麒麟、凤凰，显示吉祥之意和王者之尊。殿内摆放着觐见的礼台、一把凤椅，背后是百鸟朝凤立屏，立鹤形烛台和落地香亭都是皇宫用物。重修后的大殿金碧辉煌，烘托出皇妃的气派。 大观楼内的元妃正殿 负责此次大观楼整修的上海市园林工程有限公司，正是当年大观园的主要承建单位。该公司党委副书记、当年大观园项目负责人马一鸣告诉记者，整个园子的建造花了整整8年时间，为公司培养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大观园因此在公司内部有了＂青浦匠校＂的别称。这次大观园几处房子需要＂修旧如旧＂，除了给大观楼的木门和柱子重新刷漆、对屋顶的琉璃瓦进行修缮外，梁上的＂飞金＂修补是最费时费力的工序之一。 所谓＂飞金＂，就是将金箔片贴到需要装饰的部位上。这项中国传统工艺的讲究之处在于，金箔片极薄，稍有不慎就会变皱、变形，影响装饰效果及浪费材料，因此对工艺师要求极高。贴金箔前，构件要足够干净，任何灰尘残留都会影响贴片平整度；清洁完毕后，先刷一道黄漆打底，黄漆太干会粘不住金箔片，太湿则容易令金箔片凹陷不平；正式贴金箔时，工艺师需尽量屏气凝神，不然口鼻里哈出的气体都都可能使金箔变皱…… 修缮后的大观楼外观 ＂同样一个贴片工程，好的工艺师可能只需要1500张金箔，工艺差一点的就要用2000张，因为施工过程中会有损耗。＂马一鸣说，早年建大观园时，金箔这样的稀有材料需要上报给市里和国务院层层审批才能下发，提高效率、减少浪费变得尤其重要。 这次的整修，大观园专门找到了原来的承建单位，正是为了保证整修的质量。除了大观楼，此次同期修缮的还有梨香院的屋面，后期还将进一步修整园内的蘅芜苑等。 瓶 颈 坐拥1500亩仿古园林、地理位置上佳，还有《红楼梦》这个经久不衰的传统文化IP作后盾，大观园的资源禀赋堪称优秀，其未来发展无疑也具有很大想象空间。不过，这座昔日辉煌一时的园子，也面临着不少瓶颈。 最突出的一点，是大观园的员工平均年龄在54岁左右。其中，不少员工是当年建园时征地所在大队的村民，有些人普通话都说不顺溜，服务意识和执行力很难适应现在旅游行业的发展态势。如果说当年大观园客流极盛之时，人们惊异于其建筑的精美、沉醉于园子与《红楼梦》的连接，或许可以不必太在意服务细节，但在各种旅游景点、主题公园层出不穷的今天，仅有建筑却没有附加的内容和增值服务，已经难以吸引更多人眼球了。 以大观园内仅有的一处营业性茶楼为例，茶楼四面镂空，围栏外就是碧绿一片的沁芳湖、古色古香的春波华舫和大片桂花林，景致相当好。不少初次来到这里的游客，坐下前都忍不住在茶楼四处兜上一圈，边看边惊叹：＂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地方啊！＂更难得的是，这里提供给茶客使用的桌椅，都是明清时代的家具，最名贵的一张桌子由黄花梨制成。 大观园内的茶楼正对着沁芳湖和大片桂花林 大观园负责人孙俭说，这些当年从四处淘来的＂宝贝＂原本被摆在展厅内围起来，属于游客＂不可触碰＂的物件。后来园方发现，长期不用的家具不仅容易颜色变暗，还特别容易开裂，于是决定放到茶楼来边使用边保护。结果证明后者效果不错，这些老物件在使用中又焕发出新的光泽。 对于走进大观园的游客来说，在茶楼里观景、吃茶、听听这些家具的由来和讲究，原本是件赏心乐事。不过，由于茶楼的服务人员年纪偏大、普通话讲不好，无法将家具的故事娓娓道来，游客们在此喝茶的意蕴顿时少了一大截。 茶楼内的家具都颇有来历 大观园面临的另一大瓶颈，是距离市区较远，公共交通也完全称不上方便。从上海市中心的人民广场出发，需要换乘两条轨交线和一趟公交车，历时2小时才能抵达大观园，自驾约需1小时。如果是从浦东、杨浦等区域出发，用时更长。受制于交通等因素，目前大观园的游客仍以团队游客为主，这部分游客从门票收入和＂二次消费＂上总体都不占优。 为了增加营收，大观园也曾试图引入一些商业项目运营，如引入书法老师在园内表演并出售书法作品等，最终因缺乏吸引力而作罢。缺少商业元素固然令大观园整体变得十分＂干净＂，但好的餐饮、文创商品等的缺失，无法满足大众化旅游时代游客偏好边玩边购物、休闲的需求，也将令园子过度依赖门票收入，少了游客＂二次消费＂的营收。 求 变 改变总是会到来的。大观园改变的契机，源于长三角一体化。地处长三角一体化示范区中心地带，不少投资商都非常看好大观园，希望借助一番重新塑造，令这座昔日名园重新焕发青春。去年11月，青浦文旅集团正式成立，大观园和青西郊野公园成为该集团旗下企业。目前，修缮大观楼、梨香院和蘅芜苑的工程将陆续完成。 今年＂十一＂假期，大观园内最高每日客流达到5000人，与其每日瞬时承载量的6000人相差无几。为了吸引游客，国庆假期的大观园引入了古装扮相和情景演绎，游客可以在怡红院邀月亭聆听悠扬的笛声、在通灵书房欣赏宝黛二人共读西厢。最热闹的当属大观楼前的省亲仪式和每天两场的金钗游园，飘然若仙的＂十二金钗＂穿梭在幽静典雅的园林建筑中，适时邀请游客一起参与情景演绎，颇受欢迎。 国庆假期，古装扮相的演员与游客互动 受访对象供图 大观园也正试图引入更多研学团队。据悉，兰生复旦的800余名学生将于近期在大观园开展一次别开生面的国学礼仪体验。园方还在考虑设计一些针对企事业单位高端管理人才的团建课程，将红学和现代企业管理结合起来，邀请专家授课，让红楼文化融入参与者的游园体验，实现内容上的拓展。 青浦文旅集团党委委员、副总经理王琴表示，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大背景下，结合未来示范区660平方公里规划的落地，整个淀山湖旅游度假区如何科学布局、大观园及周边的吃住行游购娱如何提升并完善，都是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 针对园区面临的交通瓶颈，大观园方面也表示，正在考虑在青西郊野公园、大观园和轨交17号线之间开通一条串线巴士，让游客可以通过巴士方便地抵达，实现景区联动引客。 大观园研学课程 受访对象供图 他山之石 对大观园的现状，复旦大学旅游系教授顾晓鸣认为，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性意义的案例。文学在各类文艺作品里是最具表现力的一种，将空灵的文字语言转变为物化的图像建筑，其魅力原本就会打折。尤其是对于《红楼梦》这样有着虚幻的、诗的意境的经典巨作，仅通过建筑作场景展示，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远远不够。 顾晓鸣举例说，最近一个在影视剧或文学作品上转化较成功的例子，是北京环球影城内的哈利波特魔法世界主题区。该区域通过魔法棒互动、沉浸式情景剧等方式，将游客带入一个亦真亦幻的魔法世界，不少人也身着专门的＂魔法袍＂游览这一区域。在游览过程中，身处其中的年轻人有角色扮演、有自我代入、有化妆、有戏剧化，还有身边的朋友或者朋友圈的人一起游戏、相互欣赏，带动了园区内魔法棒、魔法袍、勋章的二次消费，也将更多场外的人带入了魔法世界氛围。 北京环球影城乐园内，身着魔法袍的年轻人参与合影互动。 顾晓鸣认为，大观园作为高雅场合，园方当下组织的各种活动可以继续进行，但要真正引来大流量，还需将《红楼梦》蕴涵的文学禀赋进一步激活，让游客可以在大观园内沉浸式地做一场＂红楼之梦＂。＂现在教育领域的人才培养很多都有戏剧化的要求，社会休闲方面剧本杀也非常流行，这个发展势头非常值得重视。＂顾晓鸣说，如果将《红楼梦》里的一些情节与大观园结合做沉浸式体验设计，就有可能激活存量，创造其它地方无法模仿和超越的场景优势，从而体现出大观园所依托的红楼梦这一经典巨作在思想情节和艺术造诣上的高度和潜力。 他同时建议，大观园可以邀请网红达人作角色扮演或小场景电视直播，举行爱奇艺、抖音平台的视频比赛等，做好展示、引导和启发，不断推陈出新，甚至可以创造出一个在世界上有影响力的中国文化的场景和展示表演空间。 大观园内贾宝玉的卧室陈设。 栏目主编：李宝花 文字编辑：李宝花 题图为大观园主建筑大观楼外观。本文图片除注明外均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