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桐城游碾玉峡
游碾玉峡
文|陈所巨
缝隙里有些声音,瓮瓮而鸣。山的缝隙叫峡谷,这峡谷太逼仄,太幽深,那形状就像一个巨大而幽深的碾槽。碧透的水流似玉,在进入那碾槽之后就被碾碎了,碾成白色的粉末和跳珠。碾玉峡,对于这山峡来说,是个形象而恰切的名字。
峡谷两边皆陡峭的石壁,壁上悬生着藤萝杂树,荫翳蔽日。右侧石壁的一处突起的巉岩上有一亭,未见名字,询问山民亦不知。无名更好,无名就多了一份猜测与想象。"观瀑"、"临峡"都太普通,"闻玉"如何?瓮瓮然闻碾玉之声,就叫"闻玉"吧!
亭的左上方的石壁上,全文刻有刘大櫆先生的《游碾玉峡记》,刘先生乃桐城闻人,桐城派重要作家之一。同样的桐城闻人、桐城派重要作家,曾经在皇帝身边当过文学顾问,后来又出任礼部侍郎的方苞曾推介曰:"如苞何足算哉,邑子刘生乃国士耳!"方苞的文章《左忠毅公轶事》、《狱中杂记》选在中学语文课本上,也就是说,凡读过中学的人,没有不知道方苞的。连方苞都称其为"国士",足见大櫆先生文章的惊人之处。刘先生为人为文皆潇洒,只是仕途不济,乡试屡屡不中,一生最大的官,也只做到黟县教谕。这在当时冠盖满京华、寻常陌巷随处可见进士第的桐城,实属奇怪。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增添和保留了他的灵气与才华,进而奠定了他在桐城文派中的重要位置。刘大櫆游碾玉峡当在二百多年以前。峡谷依然,水声依然,而今我又来了,那二百多年的时光究竟改变了些什么?大櫆先生"与二三子扪萝涉险,相扳联以下",又"引觞而酌,既醉,瞪目相向,恍惚自以为仙人也"。我未带得酒来,却也有着飘飘欲仙的感觉,是什么让我陶醉?心清清的,静静的,似乎又是恍惚的,是时光认同了我,还是峡谷认同了我?
沿峡谷上行百余步,地势稍平,谷已成溪,丛生着菖蒲水蓼。左侧柳丛中有一野墅。斜墙坡顶,却是别致。墅为两层,小轩畅厅,该是极好的品茶饮酒处。然而却闲置着,空空然陡见四壁。墅亦无名,莫非也是留给游人一份猜测与想象罢。亭既名之曰"闻玉",墅叫"置玉"、"留玉"如何?不,还是"等玉"的好。人生总有一份等待,而等待总是美好的。
不知那墅的所在,是否当年大櫆先生的"引觞而酌"之地?
走近那峡的中心,鬼斧神工的碾槽便显出翻天覆地的惊心动魄。可怜那水,亦可以说可怜那玉,就在那碾槽中粉身碎骨了。声嘈嘈然,瓮瓮然,隆隆然。那是一种旷世的酷刑,还是某种不由分说的再造。水是能改变一切的,山也思量着以峡谷的方式改变那水。"改变"无疑是一个不知不觉存在着的惊人的词汇。我想着其他一些东西,譬如社会、人生,抑或历史……假如我置身其中,我会呐喊吗?我是认同,还是拒绝?
音乐从缝隙中逸出来。水和石头的音乐,筋骨和血脉的音乐,或者二百多年前,大櫆先生来碾玉峡"引觞而酌"那酒所点燃的灵性的音乐。当然,实实在在的当是我被水和石头的悲壮所激发的生命的音乐了。山与水的生命近乎永恒,我却是短暂的,短暂得你几乎来不及回忆!回忆是一种功夫,想象是一种功夫,那深深窄窄庞大的碾槽中的苦刑和再造更是一种功夫!世事无常,总归让你把持不住,而你却无时无刻不在把持着,这就是痛苦!大櫆先生喝了一坛酒就走了,我站在这里,在山的缝隙里,像一粒细小的铁屑,被强大的山的磁场吸附。我不能改变山,难道不能改变自己吗!
金黄的雨点落下,是两侧山崖上野杏树上熟透的杏子。杏子纷纷到峡谷里来,也是想要寻找一种特别的感觉么?山不动水动,我不动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