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寺前古槐

　　亲爱的读者，如果碰巧你到了古城，再足够巧的话，你走进了隆兴寺，那么在结束古寺带给你穿越千年的梦幻之旅后，不妨轻移稍显疲倦的脚步。就在寺门东南角，不出三十步，有一株古槐，只需稍作停留，权作饕餮大餐后的一道美味的甜点吧。
　　其实，这株编号13012300051的古槐，也只不过古城众多古槐当中普普通通的一株罢了，差不多也就百年上下的历史。比起身后古寺中那两株早已年逾千载的龙、凤槐来说，这株古槐，最多也只能勉强算个年轻后生。
　　在一个冬日午后的斜照里，我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古寺仿佛已经稍显疲惫，他见证过十几个世纪里太多的风雨沧桑，纷纷扰扰。对他来说，眼下任何所谓的轰轰烈烈都只不过是过眼烟云，不会在他心中激起哪怕一丝波澜。他已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开始酣睡。这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与世无争的慵懒与恬适。时光到了这里仿佛也有意放慢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到这位沧桑的老人。
　　我初来乍到，任由好奇的目光匆匆抚过寺前厚重光滑的石桥，柱顶娇憨的顽狮，四周低矮的朱墙，古旧斑驳的殿宇，瓦脊上枯黄的蒿草，檐角重浊的风铃，高耸凌云的塔刹……
　　飘缈的目光，尽情感受着这位阅尽千年的长者的古朴与沧桑。
　　在寺门东南角，不期而遇地撞见了这株古槐。在目光与她接触的瞬间，我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猛击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冲击震撼了我的全身。这种震撼在脑海中轰然作响。凝望着她，不，应该说瞻仰，这应该更符合我当时的心情。我的双脚好像生了根，一动不动，深恐一个不经意的莽动惊扰到面前的这位尊者。
　　此刻，我心潮涌动，百感交集，却又难以寻觅到合适的言语表述自己的感受。我感到自己的词汇此刻竟是如此得贫乏，语言竟是如此得苍白。肃立槐前，我虽沉默无语，但却思绪万千，久久不忍离去。
　　其实，最初吸引我的只是她欹斜孱弱的身姿。这株古槐南倾，与地面几乎成了三十度夹角，我仿佛能够听见她踉跄的脚步和沉重的喘息，并不难想象她一生中所经历的撼动与摧残。可她虽然倾斜但却毫不卑躬屈膝，腿未断，腰不弯!
　　最让我动情的，还是她苍桑的容颜，这给我带来更多的心灵震撼与感动。
　　在她欹斜的身躯上，刻录着太多的撕扯，太多的纠结，太多的愁肠，太多对生命的极度渴望，沟沟壑壑，莽莽苍苍，千转百回，荡气回肠。肃立在这位世纪尊者的面前，你会顿悟，什么是纠结，什么叫苦难，什么是沧桑，什么叫不甘。古寺吹来的冷风，穿过她空洞的腰身。刹那间，我仿佛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呢喃和低诉。
　　在刺骨的寒风中，她依旧赤裸着，盘旋着，纠结着，扭曲着，挣扎着，但她的枝干却依然昂扬向上，向着太阳。
　　我坚信，当春天悄然来临的时候，她依然会心有灵犀，和过去百年中的任何一个春天到来时一样，向着太阳，绽出满树的碧翠，繁茂蓊郁，生机盎然。
　　震撼之余，我掏出手机，试图留住她的宝贵的精神钙质。但我很快发现，手机记录的只是外形，而那弥足珍贵的神韵却难觅踪迹。
　　或许，只有外界的喧嚣落尽，内心重归宁静之后，轻轻地来，悄悄停伫于古槐前，用心审视，你才会真切感受她形容的真谛。
　　大寺门前，连接东、西城门的古路上，车辆风驰电掣，行人穿梭往来。世界如此喧嚣，可又有几人能够停下匆忙的脚步，来到这哪怕近在咫尺的古槐前驻足观望呢？
　　其实，每个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次身不由己的旅行呢？有时候，脚步过于匆忙，心中便没有了风景。而润泽心灵的风景缺席得太久，人就会更接近于行尸走肉。因为，生命不单是匆忙的旅行，更多的是生命对生命的体悟、呼应和感动。
　　请珍惜生命中这些瞬间的感动。因这瞬间的感动，我们的生命依然年轻。
　　我把心中无限的崇敬与感动奉献给面前的古槐。而她，却依然故我，默不作声。但我并没有丝毫的失落与扫兴。我的到来本只是瞻仰与朝圣，并不是俗世的拜访。
　　而生命对生命的真正瞻仰与朝圣其实无需任何回应。
　　2022年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