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油画工作室上过的班

　　几年前我在一家油画外贸公司上过班。公司有两位老板，一个国人，一个老外。
　　老外建立了一个网站，上传了各个西方名画的图片。外国客户在这个网站上下单，指定要某幅画的仿画，接单后国人老板派给画师，画师画完后拿到工作室用高清相机拍摄后再微调一下让拍照出来的图片贴近画师的画，然后发邮件给老外老板，让他确认后再发货。
　　我的工作就是从网站上下载下单的油画的图片作为接下来将派给画师的单子转给国内老板，然后给画师作的仿画拍照，对比调色后发邮件给老外老板的助理，每封邮件含三十张左右的图片，第二天根据回信，确定可以寄出的画作，并给画师指出那些未通过的画作需要修改的地方。
　　需要修改和通过率并没有什么定数，一般而言，修改超过五次，这幅画可以重来了。我记得刚工作不久有一次我对着原画的图片给仿画的照片调色调得太过出色，以至于最后画师修画修得面目全非，只能重新画一张。我颇感愧疚，因为画师的初画其实挺不错的。
　　每一天，都是一场视觉盛宴。
　　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克林姆特的《吻》和一些宗教题材的画作，比如说最后的晚餐，圣母像等。大部分客户收到画后都对画作非常满意，我时常看到＂amazing＂、＂beautiful＂等词，曾经有一副仿画《吻》客户就特意发了一封邮件来表示赞赏。
　　图片来自网络
　　我印象深刻有点遗憾的是一幅粉色调的傍晚下雨的风景画。油画是写实的，一条林荫路蜿蜒向前，一张双人长椅立在路边，微雨，路面及长椅有雨水形成的湿漉感和光泽感。画面非常的简单干净，整个空间染着粉色，但整体感觉却非常冷清。
　　油画外行的我，第一次接触到用暖色调表达冷感的画。我当时就震惊了。它推翻了我暖色系代表温暖的一贯认知。我当然知道明度高的暖色可以表达出冷感，但是这幅画的冷感绝不是靠粉色的明度来表达的。整幅画是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粉色柔和。我们偶尔会在某个傍晚遇到类似的色调，由夕阳和云层所营造出来。但画上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接近天黑的感觉，路灯亮着，雨是那种很清冷的雨，雨滴不小，但是却不密集。
　　我猜想，这位画家一定是亲眼看到了这样的美丽的景致，才能够这样完美的呈现出来。遗憾的是，这幅画似乎并不怎么出名，我只在工作室里看到过一次。而且因为当天的工作量比较大，我没有闲暇的时间多看看它，连它的名字也只是听过一耳。后来再想起来名字已忘，在网上组合词组并没有搜索到它。
　　还有一次，一个客户订了一幅画是两个希腊人坐在巨大的雅典废墟的石头上，在巨大建筑的衬托下人物显得特别的渺小，略一看就是一团色彩而已。画师也确实把人物画成了一团色彩。第二天的邮件里，老外老板助理把原图细节放大截图发过来，油画上的希腊人是人模人样的。我惊讶于画家精妙的手笔。
　　画师的失误原因种种，最难画的是类似于《最后的晚餐》这种细节多人物多的画。一般这种画要修改多次，因为出场人物实在太多了细节又容易错漏。遇上比较追求细节的客户，连衣服上的褶子都会要求一样。接活的画师若是认真点照着原画画还好，若是随便点自己发挥的，有一次我不得不圈出所有人物的脸庞叫画师修改，因为没有一张对得上的。老板说这种画一般都不会要求所有人都一样，但是几个关键人物是一定要一模一样的。
　　曾经有一幅画，仿佛是某部奇幻电影的截图。描述的是一场发生在月夜的斗争，参与的主角全是骷髅。说真的，我觉得那幅画真是美呆了！细节非常多，每个截图都可以发展成一个故事。这幅画也是画师修改得比较多的。
　　还有个比较有趣的事情。某位客户要定制画。原画是两个弹钢琴的少女，这幅画很好找，雷阿诺的《两个弹钢琴的女孩》。客户另外发了一张两个女孩的照片，要求用照片上的脸替换油画上的脸。好的，画师给我的作品是，印象派的油画上带着两张写实派的脸庞。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试着PS一下就知道画面呈现的惊悚程度了。更糟糕的是，画师坚持要我先发给老外确认才愿意修改，结果可想而知，回信很是讽刺。
　　说来大家可能不相信，大部分的画师并没有什么学历，有的初中学历也有的小学学历，也不是什么美院出身，而是自己跟着某位老师学了几个月至半年就可以接活了，只是大部分人只能从事模仿工作。不过，我觉得看网站评价，即便是模仿，这些画师也很厉害呢。
　　当时工作室的总管许诺我若是我周末都跟着他学半年后就能接活。这位总管除了仿画以外据说也擅于创作，自己画的画大概能卖五千至上万。至于我们的国内老板，听说是学舞蹈出身，总管是这样评价的：虽然他自己不会画画，但是鉴赏水平不错，所以能开公司。
　　回顾这么多年，在油画公司上班的几个月大概是我最开心的职业生涯。因为每天有无数美作可以欣赏，即使每天都需要无偿加班一小时。后来因为搬家，来回路程实在太远而辞职。现在想想，其实有点后悔的，虽然工资不算高，但是人生能够找到哪怕加班也做得快乐的工作真的不多，起码后来找的工作我都没有找到这种乐趣。说起加班，可能是因为我真的太喜欢这份工作，当初培训的时候，前任——并未辞职而是转职——每天发邮件带的图片是十几张，而我正式接手后每天的图片变成三十张左右。后来我离职，老板让转职的前任回来暂代，前任看我的眼神很是幽怨。
　　这个时候我才惊觉为什么我需要加班。遗憾的是，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是因为真心喜欢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