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去,三十六坊开始了正常生活的一天。 沿着拥挤的巷道前行500米,便到了城区的主干道。这原是河内古城墙的墙址,现改为并行的六车道。道北即是旧皇城区域,在法国殖民时期,除皇城内的紫禁城仍保留一部分城楼角楼等古建筑外,其余的均毁于一旦,在瓦砾之上建成了印度支那联邦总督府行政区,以及新的商业区和高级居住区。虽然名义上顺化——承天城仍然是阮朝的首都,但具有统治功能的中枢地域则在河内,旧皇城内成为事实上的法统治越、老、柬三国的京枢要地。 这片形同中国沪、津、汉法租界建筑风格的地区,地幅宽大,竟跨两三个郡(相当中国的区)。宽敞的大道两旁栽满了梧桐和橡树,这些树在充沛雨水的催生之下,长得郁郁葱葱,高大挺拔,把整个街区遮得如撑绿伞荫深幽暗。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径直往北去,车辆几无,地面开阔。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著名的巴亭广场,这个在越南与北京天安门具有同等意义的广场,常在电视中看到,不觉已到跟前。虽然比天安门广场小了许多,长两三百米,宽一两百米,仍使人感到耳目一新。 河内巴亭广场上的国家权力机构的侧面 正面为国会大厦,一个平顶青灰色的现代建筑,体量中等。适逢越南国会开会,看到许多佩戴了红色胸牌的人群正向会场走去。这两年越南推行政治革新,在领导人的选举上大幅度地推行差额选举。据说,差额选举方式已经扩大到中央领导层人员组成这个层面。在越南这个国内政治生态比较复杂的国度,既要保持领导核心的贤明和稳定,又要广集民意推动改革,确实是其国内政治生活的一个重要课题。 向左望去,一片绿荫中,三五栋法式建筑若隐若现,楼房约四五层高,统一漆成了越南最常见的那种橙黄色,那是越南国家机关的办公区域。相邻不远处,便是使领馆区。中国大使馆占地面积很大,牌坊式的大门显得典雅古朴,带有雕花式的砖墙将馆区封围,内里建筑大多是带有外廊的法式小楼。据说五六十年代使馆和顾问团的工作人员达上千人,而今则闹中取静,不事张扬。 拗过身来,正面对胡志明主席陵墓。它位于广场北部中央,在由墨青色石材筑就的宽大台基上,矗立着高大的陵堂。这个主体建筑用黑色岩石砌就,20根灰白色花岗岩台柱,支撑起硕大的殿堂顶部,图形简洁而不失美感,线条有力,又显得十分庄严。我们越过水泥块铺就的广场,进到陵台底部下的灵堂,围绕胡志明主席的遗体绕行一周。看到他慈善和蔼的面容,尤其是他那熟悉的山羊胡,心情格外激动。这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有太多传奇的故事和感人的事迹。 我想起1969年的7月,当我探亲路过合肥火车站时,广播里传来了胡志明逝世的消息,虽是少年,但却情深,站在车站广场上泪流满面,不能自已。而那时,我姐姐孙国萍却作为援越医务人员正在炮火连天的前线,抢救伤病员,我真为她捏把汗,更为当时的中越情深所感动。 陵园的左侧方不远处,就是主席府。这座四层高黄墙红顶的拱形欧式建筑,虽有上百年的历史,仍不失风采,是电视画面中时常出现的越南标志性建筑物。这座法国殖民时期的总督府,至今仍是越南国家主席的办公地点。戒备显得森严,只能远远望去而无法接近。 实际上主席府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进门左拐行约200米,便看到一个占地上百亩大的黄色建筑群,主楼为一座二层高的法式别墅,周围还有十余间平房,原来这是胡志明的故居。别墅内摆放着胡志明生前使用的各种用品,摆放样式与生前毫无二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楼旁边的车库里,摆放着斯大林和毛主席赠送给胡志明的两台小车,一台吉姆,一台红旗。 胡志明主席陵墓 在池塘的另一边,临水而立的是一座高脚屋式的建筑。据说常年在丛林中战斗的胡志明,进城后仍念念不忘那段生活,部属为他在水畔修了这座吊脚楼。楼上只有两间十余平方米的房间,一间为卧室,木板床上铺着凉席吊着蚊帐,另一间为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一对藤椅和一部手摇的老式电话。床前那双用轮胎做成的简易凉鞋是胡志明生前常穿的实物。俭朴的生活,亲民的作风,历历在目,备感斯人人格之伟大。 胡志明住过的小楼 临出园前,有一个售卖越南纪念品和工艺品的商贩区。众多售卖有关胡志明主席的各种文集、传记、画册,几乎都是越文、法文、英文所著,难以看到写有中文的作品。在漫不经心地翻看中,突然发现在一个书柜的角落里,有一本黄色的小册子,虽然封面写有拉丁文式的现代越文,但在扉页却有胡志明自己用中文毛笔正楷书写的"狱中日记",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使我想不到的是,文内竟然以越文和中文两种文字印刷。 这本著名的狱中日记,我在20世纪60年代上高中时就曾读过,当时就被胡志明高尚的乐观主义精神和生动的诗词描写以及熟练的驾驭汉语的能力所吸引。诗词记载的是1944年在广西靖西、桂林被国民党军队囚禁将近一年光阴的生活。1943年,胡志明由越南北坡入桂,准备赴重庆与国际反法西斯力量联络争取外援时,不料被当时的国民党地方当局发觉,囚禁狱中。胡志明以五言七律的汉诗记述了狱中生活,写得生动风趣,富有文采,竟达七八十首之多。抄录三首: 《难友吹笛》 狱中忽听思乡曲,声转凄凉调转愁。 千里关河无限感,闺人更上一层楼。 《绑》 胫臂长龙环绕着,宛如外国武勋官。 勋官的是金丝线,我的麻绳一大端。 《久雨》 九天下雨一天晴,可恨天公没有情。 鞋破路泥污了脚,仍须努力向前行。 这种信手拈来、直白形象的诗文含隐着诗人博大的胸怀和志存高远的精神追求。大将陈赓曾忆及1952年7月,他参与指挥越南边境战役时的情景。陈赓和胡志明交情深厚。在1925至1927年大革命时期,陈赓在黄埔军校工作,兼任周恩来的秘书,胡志明名义上担任孙中山的苏联顾问鲍罗廷的翻译,二人无话不说,情同手足。 1952年7月,在越北丛林中的茅草棚里两位老友在阔别二十余年后首次见面,胡志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顺口吟出两句汉诗:"乱石山中高士卧,茂密林中美人来。"陈赓忙说:"你看我这模样,怎称得上美人?"胡志明搓着自己的胡子笑道:"那就改为茂密林中英雄来",后边境战役首次战斗告捷,夺取了两个法军连守卫的据点,胡志明来到陈赓居所,兴奋异常,又吟诗一首: 携杖登高观阵地,万里山拥万里云。 义兵壮气吞牛斗,誓灭豹狼侵略军。 战役取胜,陈赓回国欲赴朝鲜战场。胡志明携香槟酒送行,又改写唐代诗人王翰的《凉州词》,以诗送别: 香槟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敌军休放一人回。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