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老朋友!武汉摄影师拍下我们的爷爷奶奶
你好!老朋友
我们的爷爷奶奶,也是这样啊,你有多久没回去了?
他熟练地熨好一件连衣裙,跟妻子说,"我能不能休息下?有人找我聊摄影。"
他是刘小光,34岁,老婆店里的熨衣工。
刘小光和女儿恩恩。摄影师黄大头。
7年前,他辞去外企管理的工作玩摄影,女儿出生后,他给女儿拍了500多卷胶片,照片在微博上火了,很多人找他拍"同款"。
秋山亮二给刘小光的寄语
他走进一个个家庭记录生活。作品曾荣获富士 X 玛格南图片社合作项目HOME主题入围优秀作品,《你好小朋友》的作者秋山亮二看到照片很意外,私信给他," 中国的家庭摄影很少,一定坚持 。"
刘小光拍的女儿恩恩。
刘小光拍了很多孩子。大多数家庭更愿意拍孩子的成长过程,记录欢快。
他觉得老人也是家庭成员,但更边缘,而且很神秘 ,老人经历了许多故事但不告诉你,总是一个人坐在一边发呆。
刘小光的女儿恩恩和他的妈妈、奶奶
有些家庭是老人带孩子,刘小光顺便记录了许多老人,随着孩子长高,老人更消瘦,皱纹更深。
2020上半年,刘小光拍过的几位老人去世了,他特别遗憾,开始长期拍摄各家庭的老人。
当我把镜头对着奶奶
内心充满愧疚
来自刘小光作品集《屋滴》
刘小光拍的第一个老人是他奶奶。
奶奶家在蛇山后边,铁路边,刘小光小时候在这长大。
童年的他调皮,砸邻居玻璃,逃课去游戏机室。读初中时,爷爷去世那天,奶奶很伤心,他在房间里玩赛车游戏。
这是刘小光最不能释怀的往事。
当他重返奶奶的房间,一些小细节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
奶奶快90岁了,背越来越驼;奶奶看报纸需要使用放大镜了;奶奶经常盯着一把木梳子,那梳子用了几十年,是爷爷送的。
"我蛮羡慕有的姑娘伢,可以和奶奶抱一哈什么的。"刘小光说,他想,但做不来, 甚至不敢和奶奶对视,盯着奶奶脸上的皱纹,他内心愧疚 ,怕在奶奶面前哭出来。
只有给奶奶拍照, 他可以把脸藏在禄来相机的取景器里 。好几次,奶奶花白的发丝在镜头里对焦,他的手颤抖,眼睛躲在取景器后流泪。
他把奶奶的生活拍成影集,奶奶特别高兴,把影集拿给所有的邻居看。
这本影集里,他和奶奶的感情不言而喻: 我非常关心你,但我开不了口 。
老人的故事都写在脸上
皱纹里,眼神里
来自刘小光作品集《重要的人》
大多数老人很忌讳拍照,觉得是"遗像",刘小光被拒绝了很多次。
" 拍老人比拍孩子难得多 。"刘小光说,老人体力不好,他不能控制老人,也不能问太多问题,很容易触及伤心处。
比如,他有次问老人,"你儿子经常来看你吗?"老人沉默了。
他只能陪老人吃饭、喝酒、打麻将,通过观察捕捉细节。
这位老红军是刘小光拍到的第一个陌生老人,他朋友的爷爷。
他觉得爷孙俩很特别,孙子给爷爷捏腿、擦眼屎、揉肚子,拍照时,两人很自然地挨在一起。
"我这个朋友蛮大啊,83年的。"刘小光说,"这摆拍不出来的, 你回去和你家老人贴下试试,反正我做不出来 。"
他朋友说,爷爷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朋友父母离婚,从小由爷爷带大,爷爷骑二八自行车带他去东湖,回家后煮绿豆汤给他喝。
现在长大了,他要回来照顾爷爷。
"这个爷爷经常跟我讲他的老伴,说她年轻时为这个家付出特别多。"刘小光拍了这位爷爷3年,成了朋友。
爷爷有一大摞相册,他清楚地记得每张照片的主人翁,对着照片给刘小光讲故事。
刘小光说,"这个爷爷满开朗的,每次我来,都要喝点酒。"但爷爷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还是显得有些孤独。
"老人藏不住情绪,哪怕他不说话,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爷爷把放置遗像的桌子给重孙上网课。
好在孩子自带治愈功能 ,儿孙经常一起来看爷爷,孙子喜欢枪,爷爷年轻时是军官,把军服借给重孙穿,两个人玩得特别开心。
好像有孩子的人都会这么做,把自己说不出口的"我爱你"交给孩子去说。
不经意间
老人撒的狗粮特别耐吃
来自刘小光作品集《转眼》
古田三路的一对老夫妻,刚好金婚。
不像年轻情侣那样把情话挂在嘴边,两老几乎不对话。刘小光第一次见他们,他俩在吃饭,爷爷不停地给奶奶夹菜。
爷爷吃完饭要小睡一会,还没等爷爷回房,奶奶已经把凉席铺好了。
每天早上六点,两人一起去过早散步,奶奶会打扮一番,带上那条放在盒子里的珍珠项链,很自然地挽着爷爷的手。
"很多家庭不是这样的。"刘小光说,别说老人,很多夫妻到了中年就开始分房睡,平时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这种执手共度余生的默契让他特别羡慕 。
爷爷和街坊"打架",奶奶说爷爷一把年纪,经常像个小孩一样。
每个老人都会保存一整个柜子的老照片,里面是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朋友。俩老的房里有两台座机,上边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好多被划了横线。
"他们走了。"爷爷平静地跟刘小光说。
老人要尽早拍
时间真的不会等人
来自刘小光作品集《假期》
前年,刘小光去了平遥,山西的一座古城,街上全是灰砖小院,孩子在房顶上捉迷藏,从一个院子蹦到另一个院子。
这里空气干涩,吹来的风很硬朗,老人的皱纹比武汉老人要深邃很多,像一幅画。
爷爷奶奶的孙女很少回平遥,偶尔回到老宅一看, 她感叹,爷爷奶奶已经这么老了,和上次见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
老人全天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刘小光不敢打搅他们,在平遥住了好多天,慢慢拍。
他说,"平遥的老人真是厉害,一顿饭四五个馒头,那馒头特干,不喝水吃不进,我吃一个就饱了。"
和中国大多数老夫妻相似,他们不说话不互动,各自坐下,发呆好几个小时,但他们仍然戴着婚戒,墙上的结婚照每天擦,和新的一样。
后来,爷爷去世了。孙子和刘小光聊天时说," 还好你拍了 ,我一直都在看(照片),爷爷永远活在我心里。"
"不想麻烦你们"
所有老人的口头禅
疫情后,更多人找刘小光拍老人。
这位奶奶住在安徽阜阳,她的孙女在北京上班,工作太忙,两年没回去。
" 这真的麻烦你了,随便拍一下就行了吧 。"奶奶不断地跟刘小光重复这句话。
奶奶的生活全自理,自己种菜、揉面、洗衣服,下午和同伴打麻将。后辈打电话给她,她总说, 不麻烦你们,不管我 。
好像很多老人都是这样,拼尽全力自理生活,生怕影响到孩子的工作 。我奶奶是这样,刘小光的奶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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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看了这组照片都会想:我的爷爷奶奶也是这样啊。
它像一部电影,记录着寻常中国老人的生活。
" 家庭摄影是个伤口撒盐的过程 ,特别是拍老人。"刘小光说,找他给老人拍照的人,有些很久没看望老人了。
刘小光把照片发过去,有些人会叹气,照片让他们内心的愧疚感加深。
每次拍完照,刘小光特别想知道,"当我们走了以后,他(她)是怎么样的。"
他和老人子女一起离开时,老人们都很从容," 哦,走吧走吧 。"但眼神会顿一下,就那一瞬间,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