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老社区,有好多漂亮的屋顶。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专门爬楼。一开始只是为了去屋顶上免费赏花,慢慢才发现,老房子的屋顶花园,藏着太多乐趣和秘密。 01
种满植物的居民楼屋顶,是一本武汉园艺百科全书。 屋顶花园,是最能体现武汉物种多样性的地方,没有之一,无论是来自欧洲的头巾百合,还是意大利南部来的圣马扎诺番茄,都能在老房子的屋顶上找到。 硚口路仁硚新村,我在屋顶上第一次见到白色的茄子。 我有个连水稻都没亲眼见过的好友,在长兴里的一个屋顶上,第一次看到、摸到了真实的枣树、柿子树、花椒、高粱……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他,终于在27岁之际,迎来了真正的自然科学启蒙。 长兴里屋顶,除了葡萄,还有石榴、柿子、枣子…… 如果要拟一份"最受欢迎的屋顶植物"榜单,黄瓜,番茄,辣椒,茄子和朱顶红大概是TOP 5。 朱顶红是其中唯一一个"没用"的东西,却几乎存在于每一个屋顶花园里。 屋顶上不仅种着种类丰富的植物/蔬菜,还能看到每种植物的不同形态。 一次又一次的屋顶旅行,让我见识了虎皮纹的番茄,梨子形的番茄,青紫色的番茄…… 飞碟形的葫芦,星星状的葫芦,长得像高尔夫球杆的葫芦…… 那些沉迷种菜的爹爹婆婆们,连手机淘宝都用不利索,却总有本事搞到各种稀奇古怪的蔬菜品种。 每次觉得自己足够见多识广的时候,下一次出现在屋顶上的纯白色的茄子,亮紫色的长辣椒……又会刷新我的农业知识储备。 去过西安旅游的人都知道"陕西八大怪",我倒觉得武汉也有"一大怪":长在屋顶上的葡萄树,比种在地面上的还多。 站在高处俯瞰周围老社区的屋顶,几乎每个绿油油的爬架,都缠着葡萄。 葡萄树是怎样在瘠薄的屋顶上存活下来,且年复一年高产似母猪,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除了痴迷种菜,屋顶花园主们偶尔也会摆脱"低级趣味",认真风雅,专门搞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青年路附近一个屋顶花园,上面只种了仙人掌一种植物。 五月末花期上去,金色的花朵铺满屋顶,漂亮得舍不得下脚。 前进一路的屋顶花园,摆满了主人精心打理的观赏石和盆景。也许太心疼自己的园子,主人用铁栅栏把它们锁了起来。 02
营造屋顶花园是件了不起的苦差,需要付出巨大的体力和耐力。 每个屋顶花园的主人,都有愚公移山的勤劳和坚毅。种植用的土,得从外面地里挖,然后一趟一趟拎到楼顶上。 老居民楼基本都是8、9层高,大多没有电梯,每提一担土,就意味着要爬9层楼。 一个成熟的屋顶花园,可能需要成吨的土。把这么多土搬上去,不知要爬多少层楼。 屋顶通常没有水龙头,灌溉用水,要么看天,要么一桶一桶往上提。 居民楼顶接雨水的容器,包括浴缸、旧水槽、油漆桶、脸盆、饼干盒,任何能派上用场的"破烂"。 硚口路轻轨站隔壁的公交公司屋顶,一位大叔在上面建了个小园子。 疫情期间发现它时,只是个小温棚,现在规模扩大了三倍。最近他买了许多竹篾,估计要搭新的温棚。 在屋顶上圈养自然的人们,通常并不非凡,也不富有。 却一直持之以恒的在狭小的居住空间里,想尽办法折腾,做一件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种花、种菜是屋顶花园的基础套餐,更高难度的是养鱼,再难一点的养鸽,我听说几年前还有养孔雀的。 03
远离地面的屋顶花园,还藏着一些在"灰色地带"徘徊的,有点叛逆的朋克野趣。 青年路附近一栋拆迁楼上,开着几棵红艳艳的不可描述的花。楼房早已搬空,只剩楼顶鲜艳的红色悄咪咪盛开。 武汉市内不让养活禽,但多走几个屋顶,依旧能发现在钢铁笼里咕咕咕的鸽群。 一栋居民楼顶的凌霄花,庞大壮观的从顶楼搭建的鸽舍一直往下生长,像彩色的瀑布。 邻居们睁只眼闭只眼,城市管理者也在"马虎"中透露一些宽容。周围人的善意,成就了老顽童们有点"叛逆"的乐趣。 城市缝隙里生猛鲜活的一点点调皮,也是城市多样性的可爱之处。 04
屋顶也是老物件、废弃物的"临时收纳站"。 武汉人恋旧又厌旧,家里的老东西不想继续用,也舍不得扔,于是全堆在屋顶。漫步在屋顶花园,仿佛看了场旧日主题展。 木脚盆,浴缸,煨汤铫子,搪瓷脸盆,痰盂……早已从我们的日常生活撤离,变成屋顶园艺家们的特色花器。 天津路鳏居在屋顶的老爹爹,把老式枣红色塑料澡盆改造成可以洗衣/尿尿/涮拖把/排水的万能水槽。 黄鹤楼南路附近的一栋居民楼,楼顶水箱下俯身趴着一具漏气的秃头充气娃娃。 和充气娃娃一起的,还有个玻璃吹釉器,里面珍藏着一只"上古时期"的安瓿瓶止疼剂。 我在屋顶发现的老式煤油灯、杆秤、古旧电扇。 易农街那一带房子没拆的时候,上到过一个废弃的屋顶花园。花园连着一个曾经被当作画室的阁楼,里面存放着没有被主人带走的画作。 留下的画作里,有好几幅署着同一个名字:"侯安智"。上网查了一下,真有其人,画水彩画,目前在一个大学当艺术老师。 05
我喜欢观察屋顶花园的主人们。在种植、养殖、废物利用之外,它们的主人在自己的秘密花园里自得其乐。 从家里的北阳台,可以看到仁硚新村的屋顶菜园。 女人们喜欢在绿色里来来回回散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像秒针一样不厌其烦,风雨无阻。 印象很深的是友谊路屋顶的奶奶和她孙女。春天的时候,奶奶把南瓜的秘密告诉给了孙女: 南瓜的花朵,有的是男孩,有的是女孩,只有底部胖嘟嘟的女孩开出的花朵,才能结出果子。 去年住在胜利街民生甜食馆那栋楼上。窗户正对着露天停车场后面的小楼屋顶。春天的时候,屋顶边缘的桃树盛开,特别美。 花园主人是个老爷爷,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屋顶上晒太阳。 大概是注意到我阳台上也摆着花,他时常会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他,我们没打招呼也不聊天,就默契地成为彼此花园的观众和知己。 很多时候,我比屋顶主人更在意植物的长势。我在远处偷偷照顾着它们,观察它们,期待它们,却从不真正插手它们。 我好像什么也没得到,但又好像得到了所有。 06
屋顶是平行于地面的"第二大陆",不动声色地铺展在城市半空,若隐若现。 我喜欢坐在轻轨上看屋顶。轻轨是个移动的观景天台,坐在上面,仿佛有了鸟儿的视野。 从车窗望出去,沿途的屋顶,像起伏的梯田。 武汉的老房子,贡献了这座城市绝大部分的屋顶花园。 伴随着老社区的不断拆除,武汉人的空中领土,正在迅速萎缩。 老房子被更高的新房子取代。一个个熟悉的屋顶,像一小点一小点的岛屿,被上涨的海水逐渐淹没。 也许很多年后,屋顶花园也许会和竹床、蒲扇一样,成为怀旧故事里才有的词汇。 不过眼下,一个个屋顶花园无所畏惧地茂盛着,有种不死的勃勃生机。 古田三路拆迁那段时间,我去过四十三中学前的一栋待拆迁楼。 楼顶上开着百合花,蓝铁皮棚屋里,主人大声播放着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号爵士组曲》。 明快雍容的华尔兹舞曲,飘在屋顶上空,像一场盛宴的终曲。 EDITOR 编辑 熊鱼 PHOTOGRAPHER 摄影 黄大头 DESIGNER 设计 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