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百草园书店吗？ 百草园书店选书独特，在武汉很有名。书店坐标＂阳光码头＂，紧挨着曾经的华师文化街，前些天，店主老王发布闭店通知。 闭店前，我去了百草园，它开了十一年，我第一次见它这么热闹。 书店漆黑，初夏闷热，店里的顾客全身汗，打着手电筒选书。 前天下午，50多平米的百草园书店挤满了客人，这里已断电一年多。 这是百草园书店闭店活动的第一天，持续至5月30日（大概率提前结束），全场图书5折。 有人直接开抢， 提着行李箱冲进去装书 。店外的收银台排长队，人均抱着十多本书。 我也在抢，书太便宜了。我没想过会用薅羊毛的方式告别百草园， 一边疯狂把书往怀里薅，好爽；一边回忆和百草园发生过的故事，心里有点空 。 ＂这么良心的书店，该倒闭的是别人。＂一个女生抱着十几本书走出书店。我不是很认同她后半句。 大多是生客，来＂捡便宜的＂，店主老王说。 排队站我后边的大叔第一次来这。 之前他参加了许多书店的闭店活动 ：南京路物外书店、武大边的豆瓣书店、汉街的文华书店…… 在武汉买五折书不难，倒闭的书店很多。 熟客会把百草园当成宝藏小店，比如我。 读大学的时候，前辈推荐了我一本纳博科夫的《俄罗斯文学讲稿》,说写稿必读，当当网没有，我跑遍武汉书店也没找到。 我去了百草园，一个很小的书店堆满了书，瘦弱、戴眼镜、头发有些油的男人坐在前台。 ＂前边第四个书架倒数第二排靠右边。＂他瞥我一眼，语气很不热情，但我终于买到了那本书。 他是王国林，80后，口头禅是： 我几十岁的人了 。熟客觉得他是个老成、直男、又可爱的人，给他昵称老王。 老王2014年上过《最强大脑》，3000本书的作者、出版社、价格，他对答入流，店里的书都是他一个个亲自选的。 操作太秀，评委和主持人承诺向山区捐赠1250本书，老王自己把节目的1万元奖金买成书，送给罗田2所小学。 老王 刚认识老王觉得他蛮难接触，他不搭理人，找他强行尬聊， 他会把＂你是傻逼＂用表情写在脸上 。 但我还是喜欢上了这家书店。 在百草园看不见＂营销书＂，各学科的教授名著，再小众的好作家，比如很难买到的王小波作品，在这都能找到。 店里很自由， 墙上的标语写着＂所有的书都可以拆开看＂ ，挑一本书躺在地板上慢慢看，没人管你。 经常有学者来店里，武大华师的教授，各行业的＂老人＂，他们不摆架子，有时还指导我。 桌上放着茶叶和开水瓶，看累了自己喝杯茶。撸撸猫也行，有一只叫胖胖的蓝白猫总在书中间睡觉，毛发特别柔软。 如果你经常来买书，老王会主动找你聊天了。＂ 上次买的书里讲了什么 ？＂他常问熟客。 不管客人讲多久，老王都会抬着头慢慢听完，他很享受这个过程。等人买完书又说，＂下次来你再讲讲今天的。＂ 百草园有个读者群，群里经常办活动 ，有时在晚上，老王在店里点蜡烛，组织大家到店里读诗；有时是下午，阳光照在他种的蔷薇上，大伙在院子里聊天，有人即兴拉小提琴；每年冬至，他请读者到店里包饺子吃。 有个男生买了本书给女孩表白，老王字好看，他请老王帮他写引言，有女生起哄说， 老王几十岁的人了，女朋友都没谈过呢 。 老王眉头一皱，还是答应了。 胖胖每次睡得很死，把它肚皮下的书拿出来都不醒；百草园书店晚上特好看，一盏微弱的灯，黄黄的，光束像把伞…… 今天来百草园的熟客说起在百草园最深刻的记忆。 有一个女生从外地过来买书，她毕业于华师，边买边哭，＂百草园是我的四年青春啊！＂ 老王今天看着很难过。 下午三点，老王还没吃早饭中饭，一个人坐在地上看人们排队，偶尔起身，用脚把门前的落叶踢进排水渠。 他跟我开玩笑说，近段时间不想回忆这家书店，11年时间太辗转了。 在＂媒体＂上，百草园书店被关门了好多次，经常传出谣言 。这次百草园真的要关了，我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跟别人说，老王活地好好的呢。 百草园最早开在华师文化街，2010年3月，老王开书店的钱是借的，他为了省物流费自己骑车运书。 有次下雨，他在雨中推车，被读者看到，他一紧张，书点进水里，一半不能卖了。 为了给书店宣传，他去夜市摆摊，去学校宣传，期间书被偷了，损失两千多块，那时的心酸，他现在还记得。 老王很会选书， 几年后客人多了他还完钱，买了辆车，周末跑去贫困山区送书 。 2016年华师文化街腾退，他搬进华师图书馆负一楼，月营业额几百元，他没坚持到一年。 那时就有读者跟他说，＂老王，算了，转行吧，书店不好做。＂ 但老王说， 不要唱衰书店，百草园没开好是他自己的问题 。 胖胖，它得了口角炎，老王说这病很难治好。 2017年5月，广埠屯桂元路5号，湖北省教育技术装备处1号楼，十来家有趣的小店搬进来。比如173艺术空间、栖居咖啡、百草园书店…… 商户们将楼外边搭铁架，铺地板，打造成一个船甲的外形，同年10月，1号楼更名为阳光码头，正式对外营业。 它是许多武汉伢的周末秘密基地，地方足够隐蔽，后边是山，前边是一片树林 。从广埠屯地铁站出来，要走进一个小巷，绕好多弯。 周末码头上会放映一些文艺片，有时173的老板会弹吉他唱歌，对许多年轻人来说，阳光码头是个与世隔离的乌托邦世界。 老王最喜欢这家百草园，他花光积蓄，凑20万元装修，和其他老板一起组团做饭，送书给他们。 可惜阳光码头生命短暂，2019年年底，房东不再续租。 2020年，武汉封城前一周，房东给各商户断电。那会老王就说，不想开书店了，太折腾。 武汉解封后，好多人离开了这座城市，许多小店都倒闭了。 我和老王通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去别的城市开店，他说＂ 疫情过后，我不能走，武汉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家书店 。＂ 老王在码头点蜡烛经营，他找朋友借了十万，在黎黄陂路、街道口附近找门面。 一会时间，书架空了一个。 房东把他和其他商户告上了法庭。 老王上了几次法庭，找了数十家门面，看中的门面租金高达200元每平米，老王负担不起。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让老王搬离。 百草园关门，真不是老王任性 ，他努力尝试过了。 阳光码头是豆瓣推荐的＂武汉打卡点＂，2021年樱花季，外地游客慕名来到武汉，到了码头看到地上都是落叶，漆黑一片。 老王还在码头上，他和其他商户跟游客解释， 武汉不是这样子的，武汉很美，不要因为码头的状态对武汉之行感到缺憾 。 换个江湖再见，老王要去做文创和出版了 老王要转行了，做出版和文创，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团队。 他指着我手里那本《乞力马扎罗的雪》， 这本书他卖再多本，它还是海明威写的 。 老王说他现在特有创作的激情 ，拿出他和小伙伴做的本子跟我介绍。 封面拆开是一幅蓝色的武汉手绘地图，上边有武汉的各景点，和老王喜欢逛的书店。 翻开，里边的夹层页是老王和设计师创作的作家肖像，作家的身体里，藏着ta书里的细节。肖像下边有一段作家语录，是老王手写的。 三岛由纪夫，身体里藏着金阁寺、蔷薇；三毛的身体里藏着撒哈拉沙漠和骆驼；卡尔维诺的身体里有威尼斯……老王说，之后可能会把肖像做成装饰画来卖。 我看到本子里有些百草园书店的痕迹 ，封面上有一个蜡烛，代表百草园停电的一年，夹层有张卡片，画着百草园有灯的时刻。 ＂ 我希望大家记住百草园有灯的时候，真的很美 。＂老王说。 本子销量很不错，老王在店里卖了一千多本。我真心推荐你搞一本！真的好看！ ＂你终于找到一个更赚钱的路子了。＂老王的熟客跟他说。 我也附和，＂这本子就这么精致，你之后肯定能赚钱。＂ 老王突然愣住，像个孩子一样笑了，＂是吗? 那真好，那真好，我确实需要赚点钱了 。＂ /// 这里有高高的书架， 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际， 像星辰一样隐秘而又可见。 这里有花园、廊宇。 这是博尔赫斯的《书籍保管人》中的一小段，老王特喜欢，用来做本子的引言。 我默读了两遍，这是即将消失的百草园书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