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人盘武汉菜,是那个味! 武汉人脑壳里有根神经,是专门管本地菜、武汉味的。比如,一降温你就想喝藕汤。 武汉降温了。 我妈电话也来了,"本地土萝卜上了,我煨了一铫子汤,你回来喝。" 季节更替,新鲜本地菜上街, 它们像是长辈派来的呼唤使者 。 "外地菜做不出武汉味!"在土生土长的武汉人眼里,水果固然是外地的甜进口的好,蔬菜那就是本地的香了。 本地菜究竟有何魔力?作为只逛超市的90后,我没概念。 乘着秋风,菜场上新一大波本地菜,我和长辈去逛了几家。 黄瓜兄弟 白的、带刺细长的、粗大的,一个摊主卖三个不同品种的黄瓜。 带刺的黄瓜是外地品种吧?本地黄瓜土肥圆,带刺黄瓜汁水足还甜,但是要武汉本地做法的话,稍微盐渍一下然后大火爆炒,这时汁水少的本地黄瓜就有优势了。外地黄瓜水分太足,一下锅都是水,没有那种烈火烹油的香脆感。 结果摊主说,"几种黄瓜都是本地的,东西湖拿的。"他的意思是本地种出来的都是本地菜,听得边上的老杆直摇头。混淆概念, 不是武汉一带种的菜就叫本地菜啊 。 武汉人脑壳里有根神经,是专门管本地菜、武汉味的 。下雪了你就想吃菜薹,菜薹得是洪山菜苔,扛了霜的本地菜薹,甜。那时候前些天腌的腊肉也在腊月的太阳下面晒得流油了。两好就一好,就是一盘地道的武汉腊肉菜薹。 这就是老天爷给武汉人最好的安排,这才是老武汉心里的本地菜: 传统的品种,种在传统的产地,在传统的气候时令节点上摘下来,用传统做法做好端上桌 。 南瓜四兄弟 "本地菜搞不赢大棚菜。"菜场菜贩跟我说,他的亲戚在东西湖农场干活,一块番茄田,种本地的收500斤,大棚里头种改良种,能收2000多斤。 我爸跟我说,"武汉本地的,土辣椒、土茄子…… 黄陂、蔡甸的农民小规模种的 ,你得去天声街那种老菜场慢慢找才有。" 对部分菜来说,武汉的确是全球第一产区 ,比如藕。 以前我压根没见过外地藕,直到我呆在外地耐不住乡愁,用北方藕炖了藕汤。 那藕无论清炒还是煨汤,入口都是糙的,拉丝稀松,滑藕片点水也不怎么出浆汁。 当我回到武汉,菜场的藕新鲜带泥,刚刚离开池塘,拿回家煲汤,入口清甜,口感细腻,咬开拉丝,这才是那个味。 这个味有时限,每年到了4月,老人就会说,"藕汤不能喝了。" 当然,本地菜的味道优势,更离不开本地做法 。比如番茄,我常买盒马的普罗旺斯番茄,那番茄个头小,果肉粉糯,入锅融化成汁,酸味很浓,做一锅番茄土豆浓汤再适合不过。 相比之下,本地番茄果肉太有韧性,煮浓汤费力,但它是夏日限定,6月上街,做小时侯吃的糖ben(拌)番茄正好,有嚼劲,冰镇口感更佳。 暑假餐桌常见的番茄鸡蛋汤也得用本地番茄, 它的酸味不霸道,不会夺走汤里那份蛋花香 。 本地菜更适合做武汉家常味道,小时候爸爸妈妈奶奶家家给你做的,你记忆里的乡愁 。 每个深秋,我都会找粗大的改良苦瓜,这类苦瓜在广东被称为"凉瓜",用于做凉菜、榨汁,能清火,解去秋膘的腻,还不太苦。 但这不是武汉做法啊。这种广东苦瓜我爷爷奶奶去菜场看都不看一眼,他们只买细长,皱纹更深的本地苦瓜,买回家烧到很软。 那是我吃完喝水都会吐舌头的苦,爷爷奶奶却把它当宝贝,不能倒,吃不完放晚上吃,再吃不完就隔夜吃。 隔夜是武汉本地苦瓜的灵魂 。 土茄子 如果你想做一份小时候吃的茄子烧豆角,那必须得买本地茄子, 胖胖圆圆、白中泛紫的那个,回家在锅里大力锅铲干炕 ,炕到蔫不拉几再点水。做本地茄子,主妇力气不够,就得叫家里男将出场。 这些年在餐馆吃的茄子都是清一色细长茄子,果肉气孔大,吸油,适合铁板、酱爆,吃的是酱味、肉味、料味,唯独你老头在屋里撸起袖子铁锅冒烟炕出来的茄子,除了点把点花盐什么都不把,吃的茄子本味。 你发现没,本地菜好像都没什么看相 。 本地青椒和芜湖青椒掉到一个篮子里,那就是春晚舞台上的陈佩斯,遇见了朱时茂。 本地青椒皱得缩成一团,芜湖青椒如男团少年,亭亭玉立。 别看本地辣椒丑,它还只卖个把月,就现在,银杏黄了的时候最好吃,老武汉去菜场抢着买。 阿德这样形容本地青椒," 小时候,爸妈在家里炒辣椒,油烟排出去,整个巷子都是香的 。" 它皮薄,适合做武汉人爱吃的虎皮青椒。 在武汉人家里,没有炕出虎皮的青椒和考不及格的少先队员是没有资格上桌的 。 本地豆角也丑,白一块紫一块,身上还带点土,不像外地豆角,油光水滑像做了造型的。 奶奶说外地豆角是架子上种的,本地豆角是土里种的。 炕,本地豆角要先炕,炕完了烧烂,用猪油烧,夹几筷子拌进碗里,香,下饭。 看出来了吧,做武汉菜,要用土材料,上硬功夫,下狠耙子,才有那个味 。 也有本地菜逐渐被外地菜打败的 ,记忆中的某些味道消失了。 比如包菜,小时候我从来不吃我奶奶炒的包菜,口感柴,味道寡淡,现在菜场引入兰州包菜,水分足还有甜味,老人小孩都喜欢。 还有我妈做的清炒瓤子,它总带点微苦,我吃一筷子就不动了。 长得像葫芦的是本地瓤子,有一定概率泛苦,奶奶总把小指甲留很长,就是为了每次买瓤子悄悄挖一小片在嘴里尝尝味。 而现在改良过的长条瓤子基本不苦。 二十多年前,阿德还在酒店当白案,每次切丝瓜特别头疼,本地丝瓜像一个勺子,为了切好看,他得浪费很大一截。家常切不讲看相好一点,可以用滚刀切。 现在的长条丝瓜口感更软糯,随手一切,方方正正,乖巧。 本地丝瓜唯一的优势是,老了以后可以当洗碗、洗澡的刷子 。丝瓜攮子,你爷爷奶奶肯定用过,洗澡搓"格兹"(身上的积垢)利器。 你周末去壹方北馆,有机会在门口看见一个推车卖丝瓜攮子的老头,偶尔有人来买,他都会露出一脸知遇之恩。 我买了一个,它并不好用。 我们打工人,心灵粗糙,皮肤娇嫩,禁不起丝瓜攮子。 /// 这些年来,我在贪婪猎奇各国料理、网红美食的路上一去不返。但偶尔还是会在秋风里,想起本地的茄子黄瓜青椒瓠子菜薹萝卜……东北烤肉锅沿上的"身土不二",也会提醒我, 一个武汉伢,是用嘴巴守着时令长大的 。 霜降时节,雪一落地,小白菜和菜薹,就好了。秋分,叶子一黄,板栗和红心苕,也好了。 昨天,我回家喝了我妈做的萝卜汤。那是黄陂沙地长的萝卜,比长阳水萝卜个头小,味道重,一锅萝卜甘甜辛香,有嚼劲,配上炒过再煨烂的排骨, 就像小学同桌的马尾辫尖尖又扫到了我的鬓角 。 "这两天萝卜刚上,过两天打了霜还甜些,再回来啊!" 哦!好的,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