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之城（上）玉石俱焚的城垣血战，全球最大翡翠之城不复存在

　　【云归腾冲 铁血传奇8】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这个在绿色森林和近百座休眠火山与热泉怀抱中的明代古城，在如今极有可能当之无愧地成为一份珍贵的世界文化遗产。为了保护古城墙，中国士兵先是用古老的云梯攻城，死伤惨烈；无奈之下只好使用重磅航空炸弹和重火炮，轰炸机群整整轰炸了20天，这座600多年前采火山巨石修筑的城墙才被炸开缺口。
　　尽管这座美丽而富庶的翡翠之城在血与火中化为灰烬，但它却成为中华民族近百年来第一座从侵略者手中夺回的城池。
　　（一） 边陲＂小上海＂腾冲城
　　腾冲原本是中国西南边境的一座军事重镇。1448年，明代南征戍边的15000名将士用了整整3年时间，采当地的火山巨石而建成。石城墙厚一丈八尺，高二丈五尺，城上还有坚固的石城垛。戍边将士除了带来中原的技术和文化，也促进了腾冲商品经济的发展。戍边将士们对家园的梦想和追求，一代一代、一点一点地使这座边陲城市日臻完善起来。
　　战前的腾冲城墙
　　由于腾冲地处南方丝绸之路要冲，到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腾冲发展为繁华的商贸重镇。当印度和缅甸沦为英国殖民地时，商贸的往来使腾冲成为中国和英国人直接交往的前沿，成为近代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交汇点。1899年，英国在腾冲设立领事馆；1902年，清政府设立腾越海关，并下辖昆明海关。那时的腾冲城门户开放、商旅繁荣、文化发达、百姓富裕，城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粉墙青瓦、店铺林立，被称之为＂小上海＂。＂金腾冲，银思茅＂，＂琥珀牌坊玉石桥＂就是对当时腾冲的确切写照。
　　腾越海关的英国人住宅
　　到了1939年，当时腾冲城内有大小商号300多户，各种行业店铺达1300家之多，经营商品众多，其中还有不少跨国商号。腾冲还被称为翡翠之城，自古便有＂玉出腾越＂之说。明正统年间，腾冲人发现翡翠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于是把缅北地区的翡翠不断运至腾冲，加工成首饰、装饰品后售卖，开世界翡翠贸易之先河。腾冲经营着世界上90%的翡翠，成为东南亚珠宝翡翠加工中心和贸易中心。
　　战前的腾冲城
　　腾冲城城墙内的面积其实并不太大，只有3平方公里，大体呈正方形，城墙内是政治文化中心。但500多年前圈的城墙，显然适应不了城市发展的需求，因此南城外发展成了经济中心，有商贸区、文化教育区，有海关、邮局、商会、济善局、医院等重要设施等，十分繁华。而东西门外则有税务司衙门、帮办衙门、英国领事馆、教堂等英式建筑和和顺人张德辉开办的东方医院。形成以城内文星楼、城外小月楼、十字街三处为中心的发展格局。
　　战前的腾冲建筑
　　（二） 远征军第一攻击波：慎用焦土手段，只能搭梯子攻城
　　谁也没想到，远征军面对这座只有3平方公里的城池，竟用了5个师、5万人的兵力，在盟军空军的强力支援下，整整打了近50天！而日军的守城部队仅3000余人。
　　1944年反攻前，盟军航拍的腾冲全景。画面纵深方向为西，远处为高黎贡山，城北为饮马水河，城西为大盈江。
　　日军在远征军攻城前，因盟军空军历次轰炸目标都非常精确，怀疑城内有人通风报信，于是将城内所有居民全部逐出城外。同时，日军经过两年的苦心经营，把全城、包括每个城垛、每条街道、每间房屋，构筑成了一个非常完整和专业的防御体系，并贮藏了大量的弹药和粮食。
　　由于腾冲城北为地势开阔、水网密布的稻田，难以接近城垣，远征军除留下少量警戒部队外，主力均转向城墙西、南、东三面，以南城墙为主攻方向，按南城门至北城门的中轴线分界，以54军攻击西城区，53军攻击东城区。第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通令部队：＂先入城占领据点，总部赏洋十万元。＂ 霍揆彰是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攻城前远征军与美军进行的沙盘战术推演
　　8月1日，远征军各师攻城部署完毕：53军116师负责攻东门至南门(不含)方向之敌，第130师主力在倪家堡、大董策应；54军36师负责攻城西、城南方向之敌，第198师负责攻城北方向之敌，预2师为军预备队在来风山集结。
　　8月2日，远征军向腾冲城发起第一攻击波。在空军及火炮支援下，各师从中午12时起奋力猛攻，但敌凭明碉暗堡之坚固工事及稠密火网亦奋力顽抗，使我军伤亡惨重，进展甚微。当时，总司令部企图保护古城，下达了慎用焦土手段的命令，因此城墙主体并不在重火力打击范围之内，远征军官兵只能使用与城墙同样古老的云梯攻城法。
　　远征军用云梯攻城
　　老兵彭良回忆：＂我们把竹子做的梯子接起来，一把一把地搭在城墙上，爬城墙打日本鬼子。人爬上去的时候，日本人根本不打用枪，直接用刺刀就戳了下来。＂
　　老兵杨大雄也回忆：＂当官的拿着名单，安排某几个人上。一回上四个，上梯子，嗒嗒，掉下来，另几个又上梯子，又掉下来，人都堆了一堆。城墙上有枪口，敌人打枪，一枪一个，我们打几百枪都打不到一个。＂
　　老兵叶进财回忆：＂当时我们研究了三个方案：第一个是用棉花捆浸水，作为掩体滚进，以便接近城墙，可日本人从暗射击孔里射出的子弹，使我们伤亡很大。第二个是用毛竹扎长梯登城，但爬梯子的勇士们都一个一个地被打了下来。最后一个方案就是施行爆破，挖地道到城墙根，堆上炸药爆破。经过了三、四天的土工作业，终于在城墙的西南拐角和白果巷口的对面，一举爆破成功。步兵迅速攻占了炸开的缺口，登上了城墙。＂
　　攻城的远征军士兵
　　8月2日傍晚，攻城部队的伤亡总数已超过1000人，但城墙仍牢牢掌握在日军手中。
　　 在腾冲，我们还听到这样一个故事：远征军的一个连队接到攻打腾冲西门的命令。出发前，大锅里的早饭怎么煮也煮不熟。连长对士兵们说：＂也许今天就是我们分别的日子。＂正午时分，整个连队回来的，只有3个人。那一天，所有能够爬上城墙的远征军官兵，没有一人能活着走下城墙。
　　面对惨重的牺牲，远征军被迫开始尝试坑道爆破的方法，力图实现局部突破。老兵尹龙举回忆：＂我带了一个工兵营，晚上的时候到南门城墙脚下去挖墙洞，把几百包美国的TNT炸药塞到里边去炸城墙。到天快亮的时候，拉引线，炸开缺口，步兵就由那个缺口进去。但炸垮一个地方，日军马上就封锁那个地方，中国士兵没有办法登上去。＂
　　激战数日，远征军伤亡惨重，未能突进城内。
　　（三） 远征军第二攻击波：＂地毯式轰炸＂中坚固的腾冲城墙
　　在远征军最初的攻城计划中，的确没有利用火力炸开城墙的方案，没有人愿意以收复的名义摧毁这座＂高黎贡山外的小上海＂。
　　面对凭险据守、粮弹充足、决心战至最后一人的日军，远征军高层终于意识到：不彻底消灭据城死守的日军，就永远无法收复腾冲。无奈之下决定：动用盟军的重型炸弹炸开城墙，并对城内日军进行轰炸。
　　盟军飞机轰炸腾冲城墙
　　8月5日起，远征军轰炸机每天都使用重磅炸弹对腾冲古城墙与市区建筑进行地毯式轰炸，但连续出动强大的轰炸机群都没有把城墙炸开，这让美军也很诧异。原来，腾冲城墙全部都是由火山岩石修筑而成，这种岩石不但紧固光滑，而且还非常有弹性，炸弹扔到城墙上就会被坚实的城砖把它弹开。这种特殊的岩石能将炸弹弹到数十米以外，几百磅的炸弹即便爆炸，对城墙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美军很快寻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们将炸弹四周装上钢筋，投弹后让钢筋借助炸弹自身的重力插在城墙上，然后再爆炸，这样就能对城墙造成很大破坏。让美国人感到沮丧的是，试投之后发现炸弹依旧会被这些特殊的岩石弹开。
　　轰炸腾冲后返航的美军B一25轰炸机，机腹下为浓烟滚滚的腾冲城，轰炸位置为腾冲西城及南门外一线。
　　美军的技术人员经过研究发现，可能是金属刺下落的角度不对，只有45度角投弹才是最佳角度，金属刺才有可能刺入城墙内将炸弹固定下来。要想让炸弹以45度角投下，意味着飞机要进行低空俯冲投弹，这大大增加了飞行员的风险，但他们决定冒死一搏。
　　8月的一个下午，八架美军轰炸机在腾冲城上低空盘旋，城内的日军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的轰炸带给他们什么。美军观察员们紧张注视着这次前所未有的特别轰炸，只见飞机以45度的角度投下炸弹，然后稳稳地扎在了城墙上，几个日军走出掩体上前观察，这时城墙上的炸弹突然炸开了，巨大的岩石碎片连着日军尸体的碎片飞向天空。随后更多的美军轰炸机前来轰炸，终于有部分城墙被炸开，中国远征军迅速从城墙缺口处向城内突破。
　　美军飞行员克利福德.隆在2004年重返腾冲时回忆当年轰炸腾冲城的情景
　　据美军飞行员克利福德.隆回忆：＂我的飞机在拂晓起飞，这是我第一次驾机飞越腾冲上空。当时的城墙十分坚固，我从飞机上看到上万名远征军用云梯登城，纷纷中弹，掉下云梯。当我们得知我们扔下的炸弹被坚硬的城墙巨石反弹到离城墙几十米外爆炸而无法炸塌城墙时，地面的勤务人员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在炸弹上绑上磨尖的钢条，犹如给炸弹安上了‘刺刀’。这样，当我们在飞机上扔下炸弹时，‘刺刀’就能牢牢‘钉’在巨石上，准确地炸毁城墙。后来，我清楚地看到我扔下的炸弹把南城墙炸开了一个缺口……＂
　　经过连续10多天猛烈轰炸，腾冲古城墙被炸开了19个大缺口。
　　美军出动大批B一25中型轰炸机轰炸腾冲，图为在城东飞凤山高地观察轰炸效果的远征军军官。
　　2004年8月，79岁的克利福德·隆和曾经在云南驿战斗过的罗纳德·菲利普斯一起来到了中国。在保山抗战博物馆里，克利福德·隆站在一张中国军队正奋力从城墙的大面积破损的豁口中冲入城内的老照片前， 激动地大喊：＂看！看！这一定是腾冲城！，你们知道吗？这个城墙豁口就是我驾驶战机轰炸开的！＂ 两位老兵说：他们也许是最后一次来到这片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了，但此生已再无遗憾。
　　克利福德·隆在腾冲英国总领事馆前说：＂我每天在腾冲俯冲轰炸两次，最难炸的是腾冲城墙和英国总领事馆。＂
　　（四） 远征军第三攻击波：城墙之上的惨烈争夺
　　盟军空军把城墙炸开了缺口，远征军命令所有攻城部队从缺口攻入城内，却遭到了日军的顽强抵抗，日军据守残破城墙拼死不退，我军攻城部队前仆后继猛攻，战况至为惨烈。
　　中国士兵越过被炸开的腾冲城墙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西南城角缺口和拐角楼缺口一带。据日军战史载：＂8月6日19时，美军飞机32架来袭，地面之中国军同时开始猛烈炮击，向南门及西南角攻来。凄惨的近战在狭窄的地区执拗地反复着……远征军集中火焰喷射器于西南角再进行攻击，被我击退。当夜，远征军以敢死队进行肉搏，曾三次试图突破该方向，但均被我击退。＂
　　据远征军某部副营长张文才回忆：＂我们组织敢死队冲上城墙，遭到日军的疯狂反击。突然，在城墙缺口处出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要往城里翻，一个要往城外翻，最后是中国兵抱着日本兵翻到了城外，但两个人还没有松手，在互相用嘴咬。城外我军狙击手将日本兵击毙，中国兵跑了回来，他的耳朵被活生生地咬掉了一只。＂
　　第一批从西南角被炸开的缺口瓦砾中攀上城垣的36名勇士，包括连长刘恩宪在内，阵亡34名。当天，我攻击此缺口两个营的部队，在日军密集火力的杀伤下，一个营仅剩15人，另一个营仅剩5人。
　　据198师特务连连长曹英哲回忆：＂城外西北角突出的拐角楼，593团牺牲了200多条好汉的生命而未能攻占。我曾亲眼看到第2营姚家增营长额头上挂着大颗的汗珠，面色苍白，声音嘶哑，欲哭无泪的窘态。也曾在稍后方的野战医院门口，看到待救的无奈伤兵，成排地躺在担架上等待急救，或竟默默地就这样走了。院内更是一片凌乱，鬼哭狼嚎似地忍受着没有麻醉的手术痛苦。战争是太残酷了，硬生生地把生命夺走。＂
　　腾冲战役中的远征军伤员
　　日军士兵吉野孝公在《腾冲玉碎记》中写到：＂敌人奇袭南侧城墙失败后，转而计划炸毁我西南角的碉堡。敌人的突击队从爆破的城墙缺口处杀了进来，南侧城墙再次成为彼此攻防的修罗场。
　　城墙上的太阳旗在风中摇曳，追逐敌人的士兵、四处乱窜的敌人，受伤倒下的士兵，骂声、怒吼声、惊叫声混杂一处的白刃战紧张激烈，彼此一进一退的僵持着……＂
　　日军战史记载：＂远征军的攻击波一浪又一浪地向城墙缺口袭来，好像永不休止，被炸塌的斜坡上和城墙根堆满了尸体。远征军可以反复攻击，而我军则无力更换，随着伤亡的增加，反击力量急剧下降。＂
　　经过数日血战，我远征军终于在西南城墙缺口上站稳了脚跟。据当时占领城墙缺口的连长江淮柏回忆：＂从黄昏至翌日拂晓，日军曾向我猛冲13次，均不得逞。当敌人第6次向我冲锋后，师部送来一具火焰喷射器。敌人向我发起第7次冲锋时，我即以火焰喷射器向敌扫射，将其全部烧死。＂
　　8月10日，远征军战地记者潘世征登上了被我军占领的城墙。他写到：＂敌尸纵横地曝露在上面，他们是想来攻击我登城部队的，当被我击毙之后，就没法来收尸，我军也没法前去把它埋葬。这些敌尸一直从受伤、死亡、腐烂，到最后被鸟琢成白骨，何止数百具。＂
　　被击毙的日军士兵
　　8月13日，在腾冲攻击的第15天，战局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但这一变化并没有被远征军及时抓住。这一天，盟军的飞机继续对腾冲城实施＂地毯式轰炸＂。其中数枚重磅炸弹直接命中东城门城楼，将守城最高指挥官藏重联队长及守备队本部30多名军官及士兵全部炸死。
　　据目击者、日军士兵吉野孝公描述：＂8月13日中午刚过，敌人的飞机袭击了城里，炸毁了几处城墙。其中有颗炸弹命中了位于我们阵地后面的城墙东门，守备队本部就在东城门下的战壕里。我们反应过来的一刹那，随着一声巨响，东城门燃烧着倒了下来，周围一片浓烟。悲壮！藏重联队长及部下30余名官兵刹那间就从这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盟军飞机轰炸腾冲城
　　据后来的战俘讲：那天早上，藏重在城门洞里集合中队以上的军官开会，计划顽抗到底，不料炸弹命中城门洞，开会的军官被全部炸死。
　　但我远征军当时并不知道此情况，没有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展开进攻。而训练有素的日军并没有慌乱，而是按照预案，迅速调整指挥系统，可能是校（佐）级以上的军官都被炸死了，只好由28岁的太田大尉担任守备腾冲城的总指挥。太田迅即向全体守军下达命令：＂今天藏重联队长不幸战死。今后的战斗由不肖太田大尉负责指挥。所有战斗人员必须团结一致，死守阵地。＂
　　久攻不下的远征军开始调整部署。把攻城的重点放在了东南和西南，将战斗力较强的198师从西北方向的拐角楼转向南城墙方向。同时，将攻打来凤山后在山上休整的预2师投入战斗。并于8月19日，再一次向日军发起攻击。
　　准备向城墙内发起攻击的远征军士兵
　　8月20日，投入战斗的预2师第5团团长李颐所属第3营从西南城墙的大缺口攻入城内东岳庙，成为第一支攻进腾冲城的部队。
　　8月21日，经过23天的浴血奋战，远征军终于突破城垣，进入市内，转入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