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盛开在心中的老山兰

　　心中的老山兰
　　王淑梅
　　因了一份牵挂，便时常想起远方那个没见过面的、军人出身的朋友张培琳。相识之初，是诗之缘，《青年月刊》为媒介，是一封封载满青春诗行和探讨人生话题的信件，将奋战在云南老山前线的将士，与长白山脚下制药厂工作的我联系在一起。
　　三十年的时光流转，仿佛是人生长河的一瞬，蓦然回首，人生已过半，两鬓染霜花。不仅如此，就连眼睛也花了起来，曾自引为傲夸耀眼神一流的我，近几日来翻看这些珍藏多年的老信件，竟不得不戴起了花镜。
　　＂3月4日，我们对敌进行了一场伏击捕俘战，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我们以奇致胜，深入敌腹地——阵地，捕捉敌一名，击毙一名。之后，炮火对敌阵地进行了猛烈轰击，炸死敌二十多名，毁坏其工事部分，而我们无一伤亡。28日，我们又配合兄弟单位，以不放一枪一炮的奇迹，深入敌腹捕捉越军一名。如今，气急败坏的越军猖獗万分，仍不断对我骚扰，。作为军人，我在时刻准备着牺牲自己的一切。不过，凯旋的日子也日日见短，来到前线已整整半年了。
　　——友培琳 87年3月30号于者阴山＂
　　＂淑梅，你的《野刺玫瑰》得到了我们新闻干事的好评，战斗前夕，他拿走了那首诗，说要刊在我们侦察大队主办的《飞虎报》上……
　　淑梅：
　　今天，刊登‘野刺玫瑰’的小报终于得手了。看起来这是一份不起眼的战地小报，但它的意义是深远的。这每一份小报，将永远贮藏在‘万岁军’的档案室，它是云南前线的一朵小小的花……
　　也许它能激发起你更高的创作热情，为你的生活带来快乐……
　　——友：培琳 八七年四月二日于者阴山＂
　　＂十月，我们就要凯旋了，回到那华北绿色的军营，回到那曾经威震全球的万岁军怀抱……现在，内地正值风和日丽，而南疆却是淫雨霏霏，雨季来临了。由于种种原因，越军统统后撤五公里，对我们来说自在了许多。仅仅七个月的功夫，捕敌七名，毙敌九名，炸死炸伤三十多名，战果是辉煌的。明天，我们将去麻栗坡县，去开旱季作战胜利祝捷大会，那将标志着我们旱季作战的结束。
　　——友 培琳 87年5月9号 早＂
　　阅读着来信，仿佛享受着美好的旧时光，内心的陶醉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在培琳的另一封信里，他说到部队要延期凯旋回归时，那种即留恋红土地又期盼回归的心情，充溢在一个热血男儿的笔端，以一种别样的韵律，抒写着自己青春时光里的荣耀与自豪。
　　＂十月十八号，即收到你的来信的那天，我们又打了一个胜仗，俘敌一名，毙敌两名，炮火又给敌人以沉痛的洗劫，结束了我侦察大队赴疆以来的最后一战。由于此后敌人一直有报复的野心，从我部队抓走了一个当年黄文欢游击队的队员，索取情况，所以我们的防御工作一直比较紧张……
　　如今，南疆仍是一片葱绿，这种绿，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而在我们，却蒙生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恋情。这恋情，由自我们这些蹉跎一年多，即将奔赴冰冷大地的北国男人。虽然这里还很贫穷，炮火仍侵袭着这里的宁静，但这片红土地却与我们有难以分割的感情，她给我们以生命，给我们以胜利。而我们却再也不能来看她，12月20日，我们就要凯旋了……
　　——友：培琳 87.11.14于南疆＂
　　看着一段段浸着军人情感的话语，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岁月，回到了那个充满活力和幻想的花季，回到了那个工作之余写诗盼信、憧憬美好生活的日子里。还记得当时所在车间的办公室里，常常有笑声回响。每当收发员将信件送到办公室，就会有同事翻捡一遍，只要有我的信，就会听到喊我的声音。甚至有一次，一个姐妹举着我的来信，在走廊里大声地喊道：＂王淑梅，王淑梅，快过来，老山前线来信了……＂
　　那时，每当捧读带有南疆气息的信笺，内心都生发一种自豪感，为我的朋友自豪，为我的祖国自豪，也为自己有一位战斗在老山边境上的军人朋友而自豪！
　　虽然深知自己的平凡与渺小，但在这份友情面前，我拥有的是一种爱国情怀，拥有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所带来的快乐情愫，是实实在在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从云南前线的战事及战事前后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从培琳描绘的人生画卷里，我的思维时而跳到南疆的红土地和硝烟退去后的云雾里，时而跳跃到猫耳洞里战士们传阅信件、用罐头盒栽培老山兰的喜悦里，还不时地捕捉到前线那艰苦环境下萌生的生命礼赞。尤其是我寄去的一首小诗＂野刺玫瑰＂被战地飞虎报刊用，曾给战士们带去的欢乐，如今想来，即高兴又很汗颜。那么稚嫩的语句，浸润着青春的涩拙，深感愧对诗人的称谓。
　　我们谈舒婷，谈《致橡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也谈唱响一时的《血染的风采》。谈理想，谈未来，谈各自对生活的热爱与困惑。也谈及他从老山前线胜利凯旋回归后方，及至退伍到地方工作的喜乐与迷惘。十余年的鸿信往来，字里行间的诗意与美好，都珍藏在心里。尽管后来我因买断工龄，多次碾转居住环境而失去了联系，但心底的某个空间一直是富有的，是为那段青春做了幸福标注的。故而，总会不经意间，在某一个类似的信息里，静静地回想，静静地思念，也默默的在心里询问着：朋友，你现在还好吧！
　　今天早晨，又拿起培琳从者阴山寄来的一个钢笔盒，里面的钢笔和圆珠笔虽然早就不小心遗失了，可这个盒子一直陪在身边，里面一条附言依然清晰：带去我冲锋的勇气，饱蘸你浓郁的激情，用这支笔，赞美更美的生活，写出更美的诗……
　　——友 培琳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日于南疆
　　看到这个盒子，不免又想起许多与这些珍存的老山信件同生死共命运的小故事来。很多时候，越是珍惜怕丢的东西，却总是因不小心而遗失。那盒没舍得用过几回的笔丢失后，懊悔了很久。几年后，家居被盗，放于床下的旅行箱被盗贼拎走了，箱子里面珍藏着的几本影集里有培琳寄自前线背着冲锋枪的照片和猫耳洞里用罐头盒栽种的老山兰照片，还有两片老山兰的叶子，一同无了踪影。当时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痛楚缠绕着心菲。我责怪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人，怎么总是弄丢不该丢的东西。想不到后来又发现培琳的所有信件都找不到了，明明是带在身边的呵，怎么又丢了呢？我又开始责怪自己嘛总是折腾，把个不宽裕的家搬得七零八散的，那些宝贵的信件一定是搬家时搬丢了。丢了信件自然又是懊恼了些时日。暗自思忖，那份对远方朋友的思念只有化做光阴里的音符了……
　　说来也是幸事，又是十余年的折腾后，因搬了无数次家最终只剩下十几箱藏书和旧衣物的我，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搬进新居后开始整理旧书旧物，直到今年春节后，偶然从一个较大的旧信封里找出了培琳的来信。这些牵挂了我二三十年的宝贝呵，突然呈现出来，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毕竟，这些不同寻常的信件在我身边消失了十余年哪，却又以不经意的方式复出，能不欣喜若＂呆＂吗。仔细一回想，哦，当时的确是担心这些信丢失，而合并装在一个培琳寄信用的大信封里，只是不知何时因信封破损而另换了一个某杂志社的信封，换完就没一点印象以为丢了，还三番五次地按原来信封模样翻找……
　　曾经想过，将这些宝贵的文字打印出来，却总是不得如愿。近半个月里更是忙乱，总想静下心来写写沉积心底多年的，关于这段友情的真实情感。可坐在电脑前，竟是思绪万千无从落笔。关于老山，者阴山这些渐行渐远却又不可磨灭的印记，多像一部未完待续的电影呵，正期待我，或者与这些场景的故事相关的你，或他去画好一个完整的画卷……！
　　三十年的时光，是人生长河里一段不短也不长的的历程，值得回顾的，是小家情怀也好，是心系家国昌盛的愿景也好，我却是满心愧疚，辜负了远方朋友对我的鼓励和期待，我没能成为优秀的诗人，没能写出更多更美的诗篇，更不用说为祖国的繁荣兴旺添砖加瓦了。
　　其实，和平岁月里的安定，常常滋生着惰性，惰于进取，安于现状。想想那些硝烟弥漫的国际战事与纷争，我们还有理由不作为吗？想想那些从生死线上回来的将士，没有他们的报国安邦情怀，能有国家的安定富强吗？进而想想，那些洒热血于南疆，抛头颅于报国的勇士，何止一曲《血染的风采》尽抒豪情？
　　写到这里，不禁掩面而笑。笑我曾为小花小草歌唱，曾为小溪小河点赞，笑我为小曲小调动情。笑的是怎么突然又迸发了爱国情怀的高调呢？静下心来，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哦，骨子里本来就有的爱家爱国之情，或是是因为日常生活的忙乱而一时忽视了表达呵，抑或是沾了一份友情的荣幸，而苦于笔下羞涩……
　　珍存的美好，将是永远的精神财富。那丢失的老山兰叶片，以及那盒罐头老山兰图片，其实早已经印刻在心房了。没有丢失的，亦将随着时光，慢慢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