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腾冲 铁血传奇11】 (十一)国殇墓园:远征军永远的战阵 战后的腾冲已从一座繁华的古城变成一片可怕的废墟,屹立了五百多的城墙没有了,腾冲的标志性建筑文星楼和文庙没有了,"琥珀牌坊玉石桥"没有了,城内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粉墙青瓦和林立的店铺通通没有了,当年的"小上海"已不复存在。腾冲这座翡翠之城就这样在血腥的战火中彻底地玉碎了。 战后的腾冲城,百姓们行走在已经成为一遍废墟的家园上...... 飞虎队少校飞行员布维尔.刘易斯描述了他从空中看到的腾冲城:"我目睹着腾冲城在慢慢地毁灭。我可以看到一栋栋房屋在燃烧,一个个弹坑以及双方的厮杀。战斗结束,每栋建筑、每个活着的生命被彻底地摧毁了。死亡的波浪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冲刷着整个城市。腾冲已经被毁灭了。" 曾经的玉石之都腾冲城彰显中华民族的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中华民族宁折不弯的民族性格,也是腾冲人的性格。要洗雪国耻家恨,腾冲人别无选择,只能毁家纾难,把自己深深热爱的美丽家园放上血与火的祭坛,在炼狱般的烈焰中获得重生。 腾冲城收复后没有重建,但是腾冲人却为远征军建立起了一座让后人世代瞻仰的国殇墓园。 腾冲光复后不久,云贵监察使李根源和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首倡为烈士建立陵园。被称之为云南第一人的李根源先生出生于腾冲,早期同盟会会员,国民党元老,代理过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 民国元老李根源 他还是云南讲武堂的创办者,在那里结识朱德,一生帮助朱德多次,促成了朱老总的革命大业。当时朱德入学云南讲武堂时因不符合"云南籍"条件而被拒绝,是李根源破格批准朱德进入云南讲武堂;后来朱德辞职后去德国考察,就这一阶段接触共产党人,而考察也是李根源先生安排的公费派遣;朱德回国后到江西南昌任公安局长,也是李根源先生推荐的,这才有了朱德后来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建国后朱德把恩师李根源接到北京居住,直到去世。我记得在和顺古镇的李家大院一楼的展厅里,还看到过李根源在北京去世时,朱德为其抬棺的照片。 朱德(左)与恩师李根源亲切交谈 日本人侵入滇西时,李根源发表《告滇西父老书》,号召民众奋起抗战,虽毁家纾难,亦在所不辞。当日军打到怒江边时,李根源向蒋介石建议死守怒江,如不成功,他就投江以身殉国。并以老迈之身亲赴前线,与远征军共同作战。 当在滇西打败日本人后,李根源首先想到的就是要为远征军的英烈们修建一座纪念陵园,以供腾冲人永世拜祭。 1944年11月16日,滇西大地上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腾冲阵亡将士纪念建筑委员会"在腾冲成立,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为主任委员,李根源为副主任委员。烈士陵园园址由霍揆彰亲自勘定在腾冲县城西南来凤山脚下的小团坡。在攻打腾冲城时,这里是牺牲的远征军将士们的遗体集中火化的地方。 战后的腾冲,百废待兴,政府和军队均无力出资修建陵园。1945年1月2日,霍揆彰主持召开纪念建筑委员会专门会议,决定筹集建筑基金的两大主源:一是分头向社会募捐;二是没收敌伪逆产和附敌人员的罚金。 李根源向腾冲民众深情地呼吁:"安葬在这里的是为了光复腾冲而牺牲的英烈,我们腾冲人应该把他们当作祖先来供奉,世世代代都要铭记他们的功绩!" 刚刚从战争苦难中走来的腾冲人大都家毁财尽,但仍踊跃捐款,墓园筹建委员会先后共筹集资金7500万元。 在墓园落成之前,为了追悼阵亡将士,按照当地的风俗,腾冲人举办了七天七夜的水陆大会,超度和悼念远征军牺牲的将士们。 1945年7月7日墓园落成之时,李根源先生取楚辞"国殇"篇,将这个墓园命名为"国殇墓园"。"国殇"是指为国家牺牲的战士,国家是他们的主祭者,这是最隆重、最高级别的祭祀。竣工仪式上,李根源带领全县父老含泪葬英雄,披麻送国殇。 70多年过去了,腾冲又经历了多少历史的风风雨雨?记得那天我去国殇墓园时,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和熙温馨,园内遍布苍松翠柏,环境幽静,庄严肃穆。让我感动的是,国殇墓园至今仍保持了落成典礼时的原样,这在中国是绝无仅有的。这让我不得不敬佩腾冲人的坦荡胸怀和铮铮骨气。 进入大门后,通向忠烈祠的甬道幽深而漫长,把我们带回到70多年前的历史场景:远远望去,忠烈祠前是蒋中正题词、李根源先生书写的"碧血千秋";忠烈祠大殿正中是孙中山先生像,两侧依序悬挂着当时国民政府军委会总参谋长何应钦、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第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第53军军长周福臣、第54军军长阙汉骞及各师师长的挽联,完全保留了当年的原样。 忠烈祠后小团坡顶建有高十余米的纪念塔。纪念塔上部有霍揆彰题书的"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克复腾冲阵亡斗士纪念塔",下部有李根源题书的"民族英雄"。 霍揆彰撰写的《忠烈祠碑》文,至今读来仍然震撼人心: "……怒涛掀天,苍山积雪。远征万里,鏖战四月。雨泣风号,天崩地裂。马革归魂,杜鹃滴血!气壮山河,名垂竹帛。永矣千秋,视此片碣!" 最令人震撼的是纪念塔周围的小团坡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远征军将士们的墓碑! 小团坡远征军将士们的墓碑 3346位英雄的墓碑皆按照生前所在部队序列和军衔,从士兵到将军,一列列从山脚直直地排到山顶。 我轻轻地放慢脚步,沿着小团坡山脚寻觅,看到了在滇西反攻中熟悉的部队番号: 第53军抗日阵亡将士之墓 第36师抗日阵亡将士之墓 预备2师抗日阵亡将士之墓 第54军抗日阵亡将士之墓、第53军抗日阵亡将士之墓、第116师抗日阵亡烈士之墓、第130师抗日阵亡烈士之墓,第198师抗日阵亡将士之墓、第36师抗日阵亡将士之墓、预备2师抗日阵亡将士之墓…… 在战史中看到这些番号是抽象的,而在此时,他们全在我眼中活了起来:一个番号就是一股铁流,就是这些铁流闯过汹涌的怒江、越过入云的高黎贡山,以坚定的意志和勇敢,以灿烂的青春和鲜血,一寸一寸地收复着沦陷的国土。此刻,我才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一寸河山一寸血! 从献花女士的表情上看,庄重而虔诚。她这枝花是这一代人献给所有埋葬在这里的远征军将士的。 我从山脚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旁边全是将士们的墓碑,二等兵、一等兵、上等兵,下士、中士、上士,班长、排长、连长,一块墓碑就是一个鲜活的灵魂,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七尺男儿的血肉之躯——我像是穿行在远征军严整的军列之中,这沉静而又肃穆的战阵,仿佛在等待随时可能响起的冲锋号声…… 伫立山头,极目远眺,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一阵山风呼啸而来,应和着群山的伟岸与苍莽,历史的血痕早已化为这座铁血之城不朽的灵魂,而小团坡上这永恒的战阵,则永远庇佑着这座从浴火中重生的英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