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线记忆里的铁路线

　　三十多年前，我所在的军营地处内蒙古科尔沁草原深处，那里有一条由丘陵、河流、灌木丛交错相连的河谷------索伦河谷。《索伦河谷的枪声》这部影片，不仅让这条河谷流向了外面的世界，也让人们知晓这条河谷内还有神秘的摩岩题记；尘封几百余年又现人间的圣牌；时隐时现的成吉思汗墙；挺拔的将军石；隐藏草丛的金界壕……。风光旖旎的河谷里，一条蜿蜒如玉带般的河流顺谷向东而去。清澈的溪水潺潺而流，绕过一丛丛灌木林，弯弯曲曲，奔腾不息，在这条蒙语名为洮儿河的河谷一侧，静伏着两根亮铮铮的铁轨，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铁路线------白阿线。
　　白阿线依着洮儿河的源头，西起中蒙边境阿尔山，沿五叉沟、索伦、乌兰浩特，一路东去，直达吉林重镇白城，当地人已习惯把这条铁路线称呼为白阿线。白阿线虽不盛名，但这段轨道上也曾轰呜过值得记录的历史巨轮声。当年，侵华日寇曾重兵长期占领这条铁路线，沿线不仅设有密集的防守工事，还有庞大的军需物资仓库。苏联红军兵分多路入关痛击日本关东军时，其中一个军团就是沿着这条铁路线开进中国与日军展开决战的。白阿线沿线，至今仍残存着日寇的侵略遗迹，也保留着苏联红军的烈士墓地。备战备荒防修时期，这条线上布防的守备部队，用千军万马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我们军营就驻扎在这条铁道线中段的一个叫白海的小站旁。虽说是站，其实并没有站台。随着绿皮火车汽笛的一声长鸣，也就两三分钟的停靠时间。下车的牧民、沿线的林业工人、贩卖山货果蔬的小贩和沿线的军人，三三两两从各个车厢的车门台阶跳下，向铁轨边沿小跑两步，跳出铁道线上的石子台阶，躲开了绿皮车喷出的白色气雾。要搭乘的人，则使劲向上伸出手臂，拉住车门扶手，脚用力蹬一下，方能跨上车门。铁路线上，除了偶尔有错开这趟绿皮火车，满载木头、矿煤喘着粗气缓缓驶过的货运火车经过外，每天一来一往的就是这趟绿皮火车。不管大站、小站、工区，只要有上下车的，绿皮车便停上两三分钟。那时，乘绿皮火车是沿线人们很受欢迎的一种出行方式。 山间河谷是寂寞的，但车厢透着的并不寂寞。挤进车厢，包裹塞进行李架，落坐简易稍硬的靠背座，点上烟，吐一口烟圈，相互就打开了话匣子。家长里短，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一段路坐下来，狭长的河谷人家、密林深处里，这人那事，慢慢的你也知我也晓了。 搭乘上这慢慢悠悠的绿皮火车，依窗而坐，你还会欣赏到不一样的四季风光。春天，洮儿河上厚厚的积冰正一块块融裂，伴着溪水跌跌撞撞向东飘去，溪中灌木乔林，枝叶吐蕊，渐渐泛青；夏天，窗外是一碧千里的草地，迎风盛开的向阳葵，以及要让时间沉淀下来的蓝天白云；深秋，草原被染成了有层次的金黄色，五角红枫点缀其间，像火焰一般热烈，山坡上，散落的是珍珠般的羊群，以及静静低头吃草的黑白花色奶牛；寒冬，透过车窗上手指头厚的冰霜，窗外已是白雪茫茫，隐隐可见的是枝叶已被风雪褪尽的白桦树，傲然挺立，伴舞着这满眼飘舞的雪花。
　　部队训练场、炮场、营房，就依着铁道线旁的山坡梯次而建。 新兵训练结束分班已是冬季，第一次轮到我在炮场上值巡流动岗，就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夜。草原上的冬夜，极其寒冷。尽管裹着羊皮大衣、穿着羊毛大头鞋，仍抵挡不住户外风雪的肆虐。下半夜时分，一声汽笛，站在炮场的哨位，刚好从山坡的一个低凹处，看到缓缓驶过的绿皮火车。一节节透着暗淡白光的车厢，依次从眼前隐隐约约移过。恍惚间，这一节节车厢里像坐着来自江南家乡的亲人、儿时的玩伴、熟悉的同窗……。绿皮火车呼岀的白雾已渐渐散进深冬的夜色里，回过神时，绿皮火车已去的很远很远。那一刻，心里头突然升起一股股热流，热热乎乎的。胸堂挺得特直特直，觉得这岗站得很有意义了。我双脚不停的在哨位上来回原地踏步，大头鞋下的积雪发出喀吱喀吱的响声，已不觉得冬夜的寒冷了。 第二年夏天，部队训练考核。担任连队文书兼军械员的我，在装备准备时，自作聪明的把部分战士的水壶只装了半壶水，想替战友们减轻负重。次日，全连5公里武装越野考核结束，就在大家静等考核成绩时，考核小组发现部分水壶里没有按要求装满备用水，当即宣布考核无效。此时，我心里难过到极点，因为我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动作，让大家的努力前功尽弃。望着参加考核的一个个战友，我没有看到一个埋怨我的脸色和眼神。考核小组为了检验连队的真实实力，激将说，要不重来？连长望着还呼着粗气的战士，＂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全连战士齐声吼答。就这样，全连返回起点，水壶盛满，装备齐整。沿着铁道线旁高低起伏的沙土路、灌木林、小河岔，战士们又一次向前冲锋。这是体力与毅力的真正比拼，头顶烈日，汗水湿透军装，战友们最终还是一个不落的全部冲刺到终点。考核宣布达标后，我和战友们一样，四叉八仰的躺在铁道线旁的草地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天更蓝，云更白。 三十多年过去了，曾经回访过部队原驻地的战友在微信里说，白阿线旁已再也找不到昔日军营的影子了。随着百万大裁军的号令，沿线部队整建制撤销。训练场不见踪影，炮场已无痕迹，营房也寻不到旧址。这些原来清晰的记忆，已慢慢溶化在碧绿的草原里，唯一未曾改变的，依旧是静卧在洮儿河旁两根亮铮铮的铁轨。绿皮车早已换成时尚的旅游列车，沿线的人们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着这慢悠悠的火车，你上我下，热闹依旧，火车驶过，又趋于平静，只有这两根铁轨静静地卧在洮儿河旁，倾听着溪水的欢快吟唱，闪闪发亮的铁路道轨黙黙向前方延伸着，延伸向远方……
　　作者：钱 强
　　修改于202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