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一切都在后疫情恢复期中， 一路上我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晕眩， 暴晒褪色的夜店广告牌上 还留着2019年10月的派对广告， 现在看来恍如隔世。 从一个靠天吃饭的贫困小岛变成世界上最富有的安乐窝之一，世界上少有地方像伊维萨岛这样在短短60年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亲眼见证了其中一部分转变：20世纪90年代，我在圣维森特德萨卡拉(Sant Vicent desa Cala)的一栋老房子里住了10年。在那个年代，伊维萨的房租非常便宜，还没有智能手机和互联网，你甚至很难在岛上找到一家像样的酒店。这一次，重回伊维萨，是为了庆祝双重纪念日：30年前我在这里安了家，20年前我又因为疯狂的派对人群而逃离伊维萨，去了伊比利亚半岛的一个遥远角落。 从机场出发，我经过位于临海山上的伊维萨镇。这里的一切都在后疫情恢复期中，一路上我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晕眩，暴晒褪色的夜店广告牌上还留着2019年10月的派对广告，现在看来恍如世。著名夜店Privilege的大圆顶孤零零又蓬乱，入侵的植物让它看起来像一处玛雅遗址，再过一些时日，它好像就会被丛林吞没。 旅游正在渐渐复苏，但这座岛可能不会回到过去几十年那种不可持续的过度消费的场景了。我在伊维萨感受到一种新的沉淀，可能我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一种全新的素净感。以Oku为例，这家酒店最近在圣安东尼奥(San Antonio)的市郊开张，是曾在2019年试营业而后随之关闭的Casa Cook酒店的焕新之作。Oku的设计师摒弃了伊维萨传统的纯白色美学，转而选择了由石材、亚麻和灰色混凝土构成的大地色系和中性色调。泳池畔时髦的椅子不是什么北欧大品牌，而是由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工匠手工制造的。 我站在客房的阳台上欣赏下面的景色：有漂亮的泳池，身着泳装、神采奕奕的小年轻躺在那里，还有浩室音乐的轻柔鼓点。这里有一种优雅而不张扬的氛围，有一种经过打磨的时髦，它似乎 与当下岛上的气氛很搭调。我又抬眼望向地平线，看到一片千篇一律的屋顶——那是名为San An的沿海郊区。从建筑之间，你能瞥见一片迷人的蓝色大海，一台起重机就立在那片社区。 此前，巴利阿里政府已经颁布一条禁令，禁止在非城市土地上建造新酒店，这促使潜在的开发商开始改造已有的旧酒店。所以尽管Oku看起来很新，但它实际上建在一家简陋的三星级酒店的原址上，这家老酒店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的旅行团热潮。Oku是伊维萨岛正在发生的一股风潮的完美例证——人们注意到，岛上开始重新梳理(看看哪些东西可以回收)、重新评估，如果可能，就重新利用。另一个例子是Petunia酒店，有一晚，我在 Petunia的露台上享用晚餐，从那个位置可以看到石头小岛Es Vedra的迷人景色。这里的一切改造都源自热爱，这家20世纪80年代平平无奇的家庭旅馆被带上了一个新台阶。Petunia酒店拥有一家精致的意大利餐厅 La Mesa Escondida、美妙的花园和能尽享非凡海景的露台。那晚，我喝着冰的菲诺雪莉，品尝着搭配橄榄油和无花果的Burrata，一位巴西吉他手演奏着波萨诺瓦音乐。 你会发现，伊维萨岛上很多事物的出现都似乎无关语境。你可能会在一个从前籍籍无名的小镇(Santa Eulalia)上发现一家闪亮的W酒店，或者在Playa d＂en Bossa杂乱的海滩尽头发现时髦的Beachouse，在那里，庞大的Ushuaia度假村和硬石酒店渐渐隐入荒地和停车场。曾经的南北分界线更显得多余：在浮华的南部，你有可能发现酷酷的波西米亚场景；在荒凉的北部海滩，你也可能发现大体量的度假村。 当穿越整座岛屿时，我发现了许多令人困惑的事，它们也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我记忆地图里的某些部分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在我生活的年代，圣格特鲁迪斯(Santa Gertrudis)是一个仅有几家酒吧和一家烟铺的小村庄，现在它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城镇，遍布别墅，还有一家世界级的鸡尾酒吧Overall和纽约餐馆业者唐娜 · 伦纳德(Donna Lennard)经营的Il Buco分店Bottega il Buco，她在北好莱坞(NoHo)和汉普顿也有分店。 我躺在激流港(Port des Torrent)的Alma Beach，回忆起老式西班牙海滩餐吧(Chiringuito)里的白色塑料椅和炸鱿鱼圈，与现在这些沙滩休闲餐厅故意营造的风吹日晒感完全不同。沿着西海岸再走一圈，我在漂亮的Cala Moli湾停下来泡了会儿水。Cala Moli湾位于引人注目的高档私人住宅区Sabina Estates的尽头。那边之前有一家Bagatelle俱乐部，Cathy Guetta在那里和粉丝彻夜狂欢，需要当地警方出面维持秩序。现在，俱乐部更名为El Silencio，变成了一家海滩餐厅，它的新老板是一个法国人。El Silencio是漂亮的Wabi-Sabi风格，后边有一个泳池，优秀的年轻主厨让·英伯特(Jean Imbert)设计了这里的菜单，他被称为法国的杰米·奥利弗(Jamie Oliver)。 如果回到30年前居住的地方，你会发现每个街角都充满了回忆。我在Hostal La Torre的悬崖露台上看夕阳——在封城时期，这里治愈了无处可去的、沮丧的电音爱好者。我微笑着想起20世纪90年代的一场派对之后，次日升起的太阳照亮了大地和躺在地上打鼾的人群。La Torre不是唯一一家进行了有趣改造的青旅，还有波提纳特克斯(Portinatx)的Los Enamorados旅馆，这是由设计怪才皮埃尔·特拉弗西耶(Pierre Traversier)和罗泽曼·德·维特 (Rozemarijn de Witte)打造的海滨欢乐窝。 以前，我很爱去伊维萨偏远的北部：Santa Ines、San Juan和Cala San Vicente附近的山丘和村庄，接下来我就要去那儿，一条蜿蜒在杏子田和秘密海湾之间的单行道伸向那边。抵达波提纳特克斯附近的卡拉哈拉卡湾时，我回想起25年前在悬崖下的泉水旁露营的一个夏日周末，在当年扎营的地方，我可以看见岛上最新的酒店。是的，新的，不过它建在一个有几十年历史的、破旧的度假区之上。建筑爬上悬崖，色调呼应着周围暗褐色的石头。露台上的竹帘设计参考了聚在岩石海湾里的船只的顶篷。 当地人一直对于在一大片未开发的海岸上建造一家116间客房的酒店议论纷纷。当然，伊维萨六善(Six Senses Ibiza)是一个投资巨大的、豪华的大体量度假村，但我在开业前夕造访后发现，当地人的担忧是没必要的。在这座远离车站的隐世度假村，整片区域都禁止使用一次性塑料，全新零售概念店Agora售卖经过回收和修复的衣物，店内的EarthLab旨在向客人推广可持续的理念。The Piazza餐厅由明星厨师、新以色列菜创始人Eyal Shani主导，有机食材都来自六善位于圣格特鲁迪斯之外的农场。这里远离泳池畔刺耳的电子乐，有计划在明年举办一场古典音乐会。现在你在岛上的所见所闻显然是疫情前的＂存货＂，也是一次暂停思考和重新整合。 如果说沿海地带正在重新整理旅行团时代留下的基础设施，在乡村地带则刮起了一股怀旧的风潮，追忆伊维萨岛更早期的淳朴和田园风。开车进入内陆，我很快被农田环绕。深绿色的山丘上点缀着当地典型的白色农舍；路边的棚子里从凉鞋到沙丁鱼什么都卖; 松林间的崎岖小路上扬起粉笔灰般的尘土......这是我过去便了解并喜欢的伊维萨，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些让人眼前一亮之处。过去，在沉睡的小村庄San Lorenzo只有一家Casanova酒吧，村民会去那儿玩牌、抽方头雪茄。现在这里改名为Casa Lhasa，专门售卖自然和生物动力学葡萄酒，不过朴实的装潢依然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当地的La Paloma餐馆早已成为村中的社交中心。 第二天早晨，我躺在床上，透过百叶窗射进来的、似火的六月阳光让人晕眩，我仰望着Can Domo酒店客房的天花板，木头横梁和粗糙的灰泥让我感到熟悉。Can Domo是伊维萨岛上的第一波农家乐之一，最近它被来自弗门特拉岛的Can Tres的三个西班牙合伙人收购了。他们基于对这一地区建筑传统的深度了解，对住宅和庭院都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我徜徉在柔美的风景中，留意到嵌在石墙之间的扭曲的木门和茉莉花的芬芳，白色走廊上的九重葛被正午的太阳照射得格外发紫。 我的伊维萨冒险之旅即将进入尾声，最后的时间我会去那些小村庄转转，看看一些老地方。尽管我的大部分朋友都搬走了，但几个＂顽固分子＂还在坚守，在一个超级富豪趋之若鹜的地方对抗 着天价的生活成本。这里还吸引了更多波西米亚生活的追求者，比如 Patricia Maranon，她是一个擅用有机和野生花卉的花艺师，她的朋友Laura de Grinyo是一个深受传统伊维萨陶艺启发的陶艺师。Maranon把我介绍给正在参与废弃土地重建的业主社群，Rebecca Frayn正在帮助圣维森特的一家种植园重启生产；在圣马特奥，Sophie Daunais和Christian Jochnick野心勃勃地创办了以＂从农场到餐桌＂为理念的Juntos，也正在书写他们的故事。 在回家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我开车回到西边20年来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Punta Galera，那里有光滑的岩石，上面的天然平台让人能像蜥蜴一样享受日光浴。在我徒步前往森林的途中， 太阳炙烤松树散发的香气和摇摆的迷迭香打开了我的记忆阀门，我从一块粗糙的石板上跃入水中，大海像翡翠色的墨水一样蓝，好像有点儿黏稠，让人游起来觉得慢悠悠的、十分着迷。 然后我看见悬崖上有一个壁龛，那是一个小小的印度教神庙。在这个忽然出现的神龛前，一个莲花坐式的、有长胡子的人正用一张卷纸做着什么。显然，他生活在海上的这处岩架上，瓦砾中 堆放着炊具、衣服和种在盆里的番茄。他面前坐着一个信徒，那是 一个金发女孩，她盘腿而坐，身旁搁着一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托特包。他们头顶的岩石上写着一些嬉皮士的名言警句。 它提醒我，即便有一代人在缅怀他们那个时代的伊维萨多么充满田园风和魔力，下一代人总会找到新的魔法和田园诗的源泉。与此同时，这座岛屿还在继续进化，即使我这样的＂老前辈＂有些难以适应新的现实。悬崖上有一句心灵导师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既是一句箴言，也是某种道别。我将它镌刻在记忆中，动身去赶飞机，皮肤上还留着海水留下的盐粒。 ＂接受，然后放手，活在当下。＂ 编辑 / 夏莲 撰文 / Paul Richardson 摄影 / Ana Lui 版式设计 / CNT ART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