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今生我曾有过怨恨的话,那就是我出生之前便算出我克父克母的那位算卦老先生了。正因为他的这定乾坤式的"神机妙算",使我的前半生经历了一场原本不该经历的苦难,让我的美好童年烙上了深深的悲苦,成了我人生中永远抹不掉的伤痕、永远忘不了的记忆。 其实在这一点上,我曾也是"自赞毁他"的,不说自己生不逢时,命蹇运乖,反倒一味地怨恨起他人来了。可是,人在未成年之前,或还不明白自己是"谁"之时,往往只是偏面地从自己出发,会让自己的苦难蒙蔽了所有的一切,把这个原本美好的世界扭曲个乱七八糟。 人都是活父母的,他们可能让你幸福一生,也可能让你悲苦一世。虽然有人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那是在成年或懂事之后的努力。此前,不得不受父母及这个世界的左右。而且往往是这样,待你重新认识自己时,已是韶华尽逝,学业与技艺落下许多,倘若再要努力,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可以这么说,一个人的幸福,与父母是决然分不开的,尽管可能因人因事而异。因为父母是人生中最大的基石与平台,一旦基石不牢、平台垮塌,将是何等的悲哀与凄凉啊! 说我生不逢时,一点不假。一是我出生时,正逢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整个社会粮食短缺,饥荒成片;二是我是生我父母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再生一个女儿老三,在爷爷奶奶、父母亲眼里,我已不是什么"新奇"了,或有或无已关大局了;三是我在母亲肚子里,就让母亲吃饭饭吐,喝水噎喉,疾病不断。虽多方救治,可也是医药无济,"邪"方不抵;四是在此期间,生父也因放羊不小心摔到了崖底,骨折了大腿,花费了不少。 正当家里因一连串的不顺心困惑之时,巧逢南方云游的算卦先生金口"点拔",使全家一下子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原来的一切症结都是因我所致,因此必须尽快把我这祸根转嫁出去,方可消灾避难,平安无事。于是急匆匆地打探了一家要孩子的邻村人家,根本不管所"给"对象的好坏、将来是死是活,便"抛售"了出去。 后来据我的养母说,我的生身父母从没打问过我的消息。这也许由于我的生身父母后来又生了6个孩子,有8个孩子的家庭已经够他们张罗的了,那还能顾及令他们多灾多难的孳子了?!――――可这也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生父"坚强",可生母怎也如此薄情?以至于多少年后总也想不通,我这从她身掉下的肉,难道就让她忘得如此的一干二净?! 再后来,与生母见面,便是我结婚以后有了孩子的偷偷的远望了。初见她时,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佝偻着身子,罗圈着双腿,一身"死孤"色彩的衣服不和谐地穿在身上,一只戴着松广广的银手镯子的手提着一个补了又补的饭包。满头白发杂乱无章地盘绕在头上,一双失神的眼睛显现出她生活的艰辛与无奈,漠然地行走在人群里……这就是我的母亲啊,我多想过去见见,问问他生活的状况,听听她说话的音声;可内心中升起的一股莫名的怨气又真想过去抓住她,理问她个所以然;最后只是目送着她默默地远去,只剩下一份可怜与心痛…… 我的第一养父母的家庭状况是最糟糕的了。能把我接收下,一半是让我发挥"引诱"我养母生孩子的作用的,就像把一颗假鸡蛋放入草筛子里吸引母鸡往里面下蛋一样。因为我去养父母家里时,养母是不会生育的。生育是一个家庭中的大事,养父母可是费了不少心事。请医生唤大夫,小道偏方,求神拜佛,钱倒是花了不少,肚子却总也没能鼓起来;另一半是为他们的后路着想,为他们的养老送终考虑。再说了,女孩子是一门亲,不用给花钱娶媳妇,长大了一"交待",便再没什么责任了。 所以,在我出生后的几个小时内,没吃生母一口奶的情况下,两任父母一拍即合地以两包饼干、六把挂面的价格把我"交割"完成,完成了我的人生的第一次漂移。 养父母家虽说没有孩子,但也因多年的看病就医也折腾的一贫如洗。我的养父本身就7个兄弟了,养父又排行老大,能凑凑乎乎娶过媳妇已是烧了电线杆般的高香了。他们弟兄都是自打天地,自创家园,白手起家的。养母看上养父也纯属与一种偶然,是养父在看罢村子里的另一姑娘后,顺便看的养母,可谁知歪打正招,专看没看上,顺便看的倒看上了。不久便过了门,为她一时的选择付出了一生的努力。 或许我天生就是一个苦命鬼,生父母嫌弃不说,自己也不往"正道"上走;也许我在肚子里就受了气,又由于没有奶吃,天生的身子骨弱,小病不断,后来还得一种叫"羊疯"的中风病,一发作起来眼瓷固固的,双手一摊,什也不知了。最要命的是老爱哭,白天哭、晚上哭、吃饱哭、饿了哭、瞌睡了哭、睡醒了哭,哭得大夫无法,偏方无救。甚者贴"夜哭单"、半夜叫门、寺庙许愿都在我好哭声下,没顶一点儿事。 我照样吃点养母的拌汤糊糊,面黄肌瘦地干哭着,如同孟夏的知了、深秋的蟋蟀,个不大声音却很响亮:"哇呜――――,哇呜――――"尽管哭声不断,我的养父母还是十分爱我的。养父从生父母家抱回我时,已经30岁了,养母也27岁了。孩子是他们多年的企盼,前两年就准备抱养一个,但也因家穷,不是好"下家"而没有"引"成。能把我"引"到家又没花钱,他们自然是很高兴的事。 养父为人憨厚老实,又肯干活,一直视我如同亲生子。尽管"引"下我两年后养母生下了一个弟弟,但养父对我的爱怜并没有减少一分,而且还总以为弟弟的到来是我的"功劳"。这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与最美好的时光,让我记忆犹新。 可是我这中了邪的哭,哄不下,打不下――――一直哭到七岁――――直到养父得了一种吃不下饭的病去世后,我才停止了这莫名其妙的哭。 对于我哭死了她的丈夫,养母也是痛心疾首,爱恨不得的。最记忆深的是养父埋葬后的一天下午,养母正对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哭诉着的话语:"你说你个苦命鬼,我们接纳下你容易么?又要养活你,又要给你看病,可谁知你是个不领情的东西,总要哭,总要哭,你看不是把你爸哭死了?……打你吧,看见你单薄瘦弱的身子怎能让妈下得了手;不打你吧,你却一声声地哭走了咱们的幸福,让我心里是怎样的痛心啊!你爸的这一命丧黄泉,咱这如何过活,你说么,你说么!"说着养母真的举起右手,在我眼前恍了恍,又轻轻地放了下来,接着双手捂住双眼,一顿好哭。因为养母的哭,我也哭了起来,在一旁的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家人抱成了一团,哭成了一团…… 养母的身子骨瘦小,也常有小病。要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过活实在是不可能的。于是在我们娘母三个艰难地生活了一年后,又一同随着养母的再嫁――――到了邻村的一家姓王的家里生活了。 这是我七岁的人生里的第三个家。这家所在的村子偏僻,全村也才20多户,人少地多,家家在吃喝方面要比大村子好得多。这位养父也是勤快的人,而且很节约,人性似乎并不坏。养父的妻子是前两年和婆姨人们相跟的去山里撸一种叫"杂梦"的香花调料而摔死的,留下了一个11岁一个9岁的两个孩子。这样两家重新组合,一下子就成了6口人的大家庭了。 矛盾与冲突在新组建的家庭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个孩子都不差几岁,撕打淘气是常有的事。这重要的是要大人们心公,不能有偏私。可是我的这第二位养父却是十分偏爱他的这一双儿女的,一有了好吃的总要给他的孩子分个上份份,我和弟弟則是高兴了分点不高兴一点也没有;有些小活要做时,总是让我们去做。甚者一段时间对我和弟弟一概不理,动不动就瞪上两眼。 起初,母亲还据理力争,竭力"维权",后来母亲不得不妥协了――――这个养父是十分小心眼的人,一见原有的有限的"资源"被"哄抢",便一百个不高兴了。之前虽有些准备,估计和他的初衷相差甚远。因为他不相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样的能吃;也不相信组合家庭开支会如此加大;更不相信原本柔弱的母亲对于孩子维护会如此的声嘶力竭。但是后来,这位养父竟会动手动脚打母亲、欺凌母亲。原来人模人样的面具一旦揭开来,便露出了不尽人情的本性,真是不在一个锅里搅稠稀,是不会了解一个人的。在这没有对称的斗争中,母亲自然是身心受伤,自然是一腔忧怨。 他们姊妹俩占据"地主"的优势,对我和弟弟总是排剂与责骂。有怎么个父母就有怎么个孩子。养父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两孩子更是仗着父势训骂我们。他们的玩具比如小车车、"漫车"、"羊骨骨"总不让我们玩的;父亲上地回来摘来的马奶奶总不会给我们吃的;早晨饭里有馒头和窝窝,我们根本不敢吃一口馒头;去上地送饭总是让我一个人去的……而我也不想让母亲和他们父子仨"争"的,因为这"争"后更会"变本加厉",母亲在跟前时,他俩不敢对我们怎样;母亲不在时,走的也不对说的也不对,有时头上就刮几下,屁股踢几脚,我们打打不过,骂不顶用,真是一种地地道道的虐待…… 但是等母亲又生下一个小妹妹时,我和弟弟的日子更是艰辛的了,母亲大部分时间已照顾小妹妹了,我们吃里不吃不里、欺侮不欺侮她已顾不及了...... 岁月在苦日子里熬着,生活在屈辱里过着。直到我十六岁那年,养父家的男孩当兵去了,女孩也出嫁了,家里只剩下四口子时,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一方面物质条件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另一方面我的这位养父也快50岁的人了,已对我们苛刻已减少了一大半。可能他也知道,我们已经长大,如果再如小时一样对待,会对他不利的,他是一个看似老实却不老实的人。 可是,老天好像总不想让我们有好日子过。母亲在我17岁时,却患上乳腺癌,而且到了中晚期,让我们惊悚不已。穷人往往是这样,小病时不肯花钱去治,待到养到大病时却不能救治,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才后悔不迭。我想,大概因为母亲多年的心里愤懑不平发泄不出去,进而积怨成疾,导致了大难临头,生死难舍。 为了让母亲高兴起来,又亲眼看见"交待"了我。于是在族人的撮合下,从订婚到结婚仅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就把我嫁到十里外的村子里。这一方面类似于旧农村"冲喜"的习俗,另一方面让母亲有生之年再不用对我牵挂,至于将来幸福与否,全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对于母亲的病,起初我是不以为然的。总以为和以前一样,小病丝染,无妨大碍。因为咬牙坚持的母亲让我们没看出多少的异常。另一方面我也心粗意大,没对母亲体贴多少。以至于后来母亲从家治到县医院、从县医院治到省医院、从省医院再到县医院、再从县医院到家时,我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总感觉人们总是无情地夸大母亲的病情,见了面总要问个究竟,不知是同情还是探奇;总是不相信这是事实,认为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一世任劳任怨的母亲定会得神灵的护佑的;总是以为母亲的病完全是这位养父种上的,他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也总是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游离,既不愿相信现实,又不得不相信现实;还老是侥幸地相信,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母亲的病也是给养父来了个下马威。因为他的这个小女儿他是十分怜惜的,他不愿意这个小女儿过早地失去母亲,使养喂的重担让他一人挑。所以尽管为人小里小气,养父还是竭尽全力地为母亲看病,付出了不少艰辛,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 从县医院一回家,我也感觉到了母亲将会不久离我们远去。因为一次母亲艰难地拉着11岁的弟弟手说:"可怜我的娃儿啊,你还是甚也不懂地疯玩,甚时能长大端起饭碗了,不让我牵心挂肚了……";一天下午还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你倒是大了总算也有个家了,可你的弟弟怕是不好娶媳妇了。我活着时,我再样和你的父亲叫阵,总要让他给你弟弟娶上媳妇,可一旦我走了,这真不好说了……你可不能让你弟弟打光棍了……因为这些话,看似木纳的母亲以前从未说过,也从未透露过她为了孩子忍辱付重的内心。到这时,我才真正地明白了母亲的坚强、母爱的伟大。 直到母亲不肯吃饭、说话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时, 我才后悔自己的不孝来。这么多年来我只觉得自己的感受,根本不体会母亲再嫁的艰难。曾还抱怨母亲怎么能找到到父亲这样的薄情寡义的人;又为什么这么挨打受气还不离家出走,还和他一起生活;还曾怨恨母亲没一点出息、没一点火气。如今在生死的边缘上,我也才渐渐明白理解母亲的初衷,根本不是我当初想像的那样简单…… 母亲去世后到安葬,我都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不知哭了多少,也不知急了多少。有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以头撞地、用手揪发,没有了食欲,没有了知觉,家里只好派专人看管我……今生唯一惦记我、爱着我的人走了,怎能不让我沉痛万分,悲怆深深呢?!。————生活的玩笑这次开的也太大了,造物主难道就这样的不公平?为何这天降的红火蛋老是要落到我家?如果我的死能唤回母亲的健康与弟弟的幸福,我真想一死了之…… 全凭我的小个子丈夫和他的爹爹了,把我的母亲和父亲完美、派场地安葬在一起,让我感激不尽。 后来,我的这第二位养父到60岁时,还娶了第三个老婆,这在名誉上我有了一位母亲。虽然,我常常去看望他们,可每每拿着东西去,我的养父总是一脸难堪,面有愧色地不知说些什么…… 这就是我的6任父母,到我30岁时,真正与我相处过的只剩下第二位养父了。说来也怪,我的小个子丈夫也是他父母"换"来的。他的原父母只生男孩,他是排行老六;"换"过去的女孩是这边的排行老五。这样两家互通有无,互利互惠,就把我的小丈夫"交割"过来了。 丈夫的"两套"父母都很敦厚老实,慈爱有加,对我们也是十分厚爱的,这或许是对我前半生的悲苦极好的补偿。 我大致算了算,我今生的父母,连同丈夫的父母,共有10位;而亲姊妹则达到了27个,可谓是阵容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