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过年，穷人过关木根根连载9

　　过年是我们的快乐之时，却是父母的忧愁之日。最起码年上要吃两顿白面的肉馅扁食；每个人都要挂点新气，哪怕穿一双新袜子；得购一些年货，比如炮仗、红纸、蜡烛、烧酒等，就是最简单也得十几二十元。可从陕西过来时带的一点钱也早花光了。
　　眼看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父母亲因没钱而一筹莫展。真是＂富人过年，穷人过关＂。以往的过年，在老家各家都一样，也没显出个山高水低来。今年则不同，有了比较就有了落差，也就有了骄傲与自卑。特别是我们最小的三个，东家院进西家院出，谁家买甚都在眼皮低下，回来还要向父母亲报告一番，还要乞求父母亲也照买一个。今天碰了钉子赶明又忘了，又讨论或告诉大人了。那种羨慕、渴望与期待，是如此的让人纠结与向往！
　　可对于过年，父母亲好像无动于衷，除了母亲一晚上熬一个鸡鸣衲过年的千层底新鞋外，家中毫无一点过年的迹象。父亲和皮则反而给一位叫李林生的陕西老乡帮忙打窑去了。瓤则那时已比我们懂事多了，我们一说这家怎么怎么那家怎么怎么，他就眼一瞪，马上断喝：＂那人家不是要抱你们，你们怎谁也不肯去？谁再说就把谁给了人！＂要不就顺势来一脚，阻止我们说这些。其实，我们姊妹几个还是数瓤则最理解大人，只可惜他在娘胎里就伤了元气，从小没气力，瘦弱的实在不够看。尽管这样，瓤则干起活来还是很咬牙的，吃喝也没有我们几个那样迫不及待。
　　但年还是要过的。虽然有句话说：＂日子难过年好过＂，可对于现在的我们一家来说，似乎正好相反。摆在父母亲面前的问题是，不能让我们太寒酸地站在别人面前过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花红柳绿，迎风招展，我们家的总不能没有一丝春意，过早地进入暗淡的季节吧！
　　二十二日的晚饭是在沉闷中吃过的。一家人在碗筷声和＂刺溜＂声中完成了例行的用餐。打破沉默的自然是母亲心焦的声音：＂你去求求王万山吧，他应该能解决些，要不这年怎过呀？＂
　　父亲一脸黯然，既没答应去也没答应不去，呆乎乎的仿佛是瞬间石化的雕像。这样的开口难题，向来是父亲生命里的短板。可明晓得父亲不会去的母亲，还要唠叨一番。这好像成了她生活里的一种模式：先数落父亲一顿，然后给自己加油打气，最后便满不在乎地在门背后的圆镜子前梳理梳理不守规矩的头发，才匆匆而去。
　　可今天晚上母亲的拖拉，却让她少了一次表现的机会。她一开门，几乎和王万山碰了个正着。王万山吸着一支＂大前门＂，披着一件黑灰黑灰的二氅，胸前别着的两支反射着微弱光芒的钢笔，显得满面春风，神采奕奕。王万山的到来，让我们都很吃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父母亲自然是一阵忙乎，问讯、让座、倒水，以他们最大的热情和力所能及的条件招待着对他们有恩的这位村队长。
　　王万山也真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炕边上，咧开了长着黄牙的嘴，笑嘻嘻地问父亲：
　　＂老木，过年的东西置办下了？＂
　　＂该是么……不是缺……＂，母亲抢过话头，嗫嚅道。
　　＂哈哈哈，我知道你们今年过年会很难，这不给你们救济的15块，让你们好过年！＂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两张钢铁工人和五张拖拉机手，一沓子放到炕沿上。我们几个看到钱，满眼冒光，高兴劲儿没法提。毕竟，这年总算能过得多少像点样儿了。
　　母亲一边口中不停地感谢，说什么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当队长是全村人的福气之类的话，一边用勺子挖了两下不知在那藏得点白糖，加入到一碗开水中，搅动了几圈，双手递给王万山，一股劲地催着让王万山喝。
　　＂这是一张纸条子，摁个手印，让会计好过账！＂王万山瞅着父亲说。父亲慌慌张张地把他的手指在袄襟下擦了擦，在王万山拿得个小红盒盒的印泥里蘸了一下，重重地压在王万山指点的地方，才舒展了一口气。
　　王万山的雪中送炭，的确让我们一家乐开了花。于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家人筹划着买些什么了。母亲说一个，让我们帮她记一个。我们几个爬在炕上，围成一圈圈，双手撑起个脑袋来，活像窝边待哺的小燕子摇头晃脑，叽叽喳喳。过年的美好与希冀在我们心中盘旋着，刺激着我们的神经。在这样穷困的岁月里，人们对食物与物质的渴盼，是任何东西替代不了的。
　　从腊月二十三起，过年的帷幕便拉开了。这一点从孩子们唱的过年歌谣里便可略知一二了：
　　二十三打发灶神爷爷上西天
　　二十四打打扫扫像个事
　　二十五挂上几斤胡萝卜
　　二十六割上几斤猪羊肉
　　二十七 焯了芽子洗了脚，有一个汝则不洗脚，流脓害水七个月
　　二十八黑白馍馍蒸下两笸箩
　　二十九背上瓶瓶倒烧酒
　　三十吃早饭，今的营生做不办，茅则堆、水瓮干，门神对则贴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