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母亲的骂声

　　文：李东平
　　图：来自网络
　　好久没有听到母亲骂声了，见到母亲，听到最多的，是她无休无止的唠叨。
　　妈妈所说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家里的枣儿结了一树，喜鹊每天来叨几颗；你大大（父亲）又犯事了，让她一天不痛快；你弟弟的超市，八月十五的买卖不错；你三奶奶腰摔了，二婶给了她几只丝瓜……最后又说，死妮子，你快十天未来了，也不知想你爹娘。
　　絮絮叨叨说不完，临末了还不忘骂一句，死妮子。
　　我是娘的死妮子，从记事她就这样骂我。
　　娘有六个孩子，从我有记忆开始，每天看到母亲忙碌个不停，忙干活，忙做饭，忙做针线活。她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似的，一刻不见停歇。
　　在忙碌中，她会呼唤她的儿女给她搭帮手，迟了她就开骂：死妮子，你死哪去了？
　　孩子听到了如接到圣旨一样，乖乖地跑来，因为慢了骂声会更加频繁，说不准会骂出什么话来，没有人愿意在骂声里带着情绪干活。
　　可父亲是习惯了听母亲骂的。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帮不得母亲一点忙，还有时生产队分东西时，他不是推就是让，害得有六个孩子的母亲，平素里捉襟见肘，日子过得十分紧巴。
　　母亲骂父亲用的词，这两个字最常见——老东西，老没用的。骂完了，母亲还掉着泪给临行的父亲，包里装两个咸鸡蛋，又把棉衣塞在包里。唯恐父亲迟迟不归，再会冻着。
　　母亲小时骂我也是挺厉害的。我是姊妹六个中，学习不太刻苦，做事又喜欢马马虎虎。母亲每骂一次，我的学习就能提高一些，我成绩好了，也成为她人前人后骄傲资本，她说不骂不成材，不知是何种道理。
　　母亲骂人最厉害的一次，是骂我小弟。因为弟小不懂事，七八岁偷了五爷爷的瓜，五奶奶骂骂咧咧地找上门来，赔给了她钱，还鼓动母亲打小弟。
　　娘一边用蒲扇般的大手拍弟屁股一边骂：＂熊孩子净惹祸，我看你以后还偷不偷东西？小时偷个针，大了偷个牛，我叫你狗改不了吃屎＂。
　　原来，小弟曾经偷过家里的鸡蛋，让母亲训过一次。
　　也许这次母亲打骂厉害，弟从次再没犯过偷的毛病。
　　母亲还有一次比较厉害，是骂二姐，那时二姐都长成大姑娘了，她爱上一个外乡人，两人情投意合，母亲舍不得她嫁很远。娘骂二姐，＂小小虫（麻雀）翅没扎全，就会搞恋爱，你知不知那人会不会骗你？＂
　　真是姜还是老得辣，二姐嫁了个山里人，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那人骗二姐说，会好好待她，决不让她吃一点苦。
　　娘说，人就是命，当娘还会害她？
　　母亲对待孩子婚事，也是既开明又爱护，常有一句话，孩子大了不由娘，当娘的就是犯贱命，合该养儿是受罪的。这些死妮子！
　　我们听了母亲的骂，也是一个耳朵听了，另一个耳朵冒了，心里明白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为我们好。
　　有时母亲骂人也是挺狠的。记得有一次我想画画。对于一个农村女孩来说，这无疑是异想天开，她便骂我，你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值几斤几两应该有数，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
　　很长时间，我恨母亲，理想破灭了，还伤人自尊。
　　很多年后，我理解了一个贫困母亲的无知、无奈和忧愁。
　　我不再恨她了，我反而对垂暮之年的母亲有很深的挂念。
　　虽然我们兄妹六人，唯有弟一人在她身边，父亲老年多病，她是最辛苦的一人。
　　我们姐妹因为各自有家，不能长期在母亲身边。每一个去看她，她都会骂，死妮子，你不想娘，娘想你们，也不知娘的家咋那么远，十天半月都不上门，家门口都快长草了。
　　骂完，母亲买菜做好好吃的饭食，临走还要让女儿带着，你不拿，她又骂，拿便拿，和您娘装什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