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徐斌同学卢世雄

　　永远的微笑
　　2018年4月26日，徐斌同学怀着一颗＂童心＂，从人间天堂杭州飘然而到上帝的天堂，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是他那永不消失的浅浅微笑。
　　四十年前的深秋，我们相识于黄河岸边的西北师大，因缘高考制度的恢复，成为历史系1978级的同学。初次见面，他穿着一件干净的工装，身背一个小书包，说话轻声细语，始终微露笑容。接触多了，才知道他原是兰州炼油厂的工人，因有写作特长而被新华社甘肃分社吸收为通讯员。在大学四年中，他对我的突出印象有三点：一是学习用功但不拘守课堂知识，对考试成绩看得很淡，而将大部分时间用在读书上，当大多数同学把时间用在课堂记笔记、课后补笔记时，他却设法从学校或省图书馆借来难以借到的经典著作，读得兴味十足。如钱穆的《国史大纲》、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等。现在回想，这是他在为后来考研和从事学术研究在做准备。我们之间还就《国史大纲》所统计的隋唐以来进士分布比例进行讨论，感叹江南一县的历代进士数远超北方一省或几省。二是与人为善、坦诚率直的待人处事态度。与同学相处，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谦逊和气，从不夸夸其谈、高谈阔论，无论在何时都面含微笑，轻声细语，诚恳率真。尊重每一个同学的人格，从不论人长短，表里如一。虽然察人细微，心有鉴衡，但不臧否任何人，富有包容之心。三是人如其名，文武兼长，不死读书，爱好体育运动。历史系秋班的篮球队打遍各系无敌手，他是篮球队的中锋主力，经常活跃在球场上。我还发现他书包内常带球拍，乒乓球也打得不错。还喜欢游泳，敢下黄河畅游，后来还常在钱塘江中一游就是数千米。
　　大学毕业后我因家庭原因回到基层工作，他在王俊杰先生门下就读魏晋南北朝史研究生。期间曾写信给我，对我的处境表示惋惜，在同学中能了解我读书情况的唯有他一人。研究生毕业后他到浙江省社科院工作，主编《学习与思考》（后改名为《观察与思考》）期刊，从事社会学研究。他不时给我寄来刊物，还建议我既然处在基层，缺乏从事专业研究的环境，但可以做些社会调查和地方史方面的研究工作，若有成文可寄给他帮助刊发。约在1986年，我在《光明日报》上看到他写的《优秀的办学传统应当发扬光大》一文，对浙江省立第一中学的办学历史和优秀传统予以阐发总结，还联系到著名的春晖中学的历史，文章写得大气洒脱，被《新华文摘》转载。我当时正在撰写甘肃临夏中学校史，受此文的启发，在每个办学阶段结语中，刻意突出了办学经验和优良传统的总结。
　　在《观察与思考》杂志上，徐斌发表了一系列文采斐扬的大块文章，对浙江兴起的民营企业发展前景、温州模式的调查分析等给予深度报道与评论，尽显了当记者的敏锐眼光和写作快手风采。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激情岁月中的清白人生》一文，对新华社浙江分社原社长夏公然的人生历程写得回肠荡气。还以《观察与思考》期刊为平台，将浙江籍近百名企业家邀为理事成员，既给他们一个展示风采的窗口，也为刊物找到了经费资助。常在河边站，就是不湿脚，在与众多的企业及老板打交道的过程中，始终坚守文化人的警觉和底线，保持了独立与清白。可以说，主编《观察与思考》时期，是徐斌人生和事业的第一个高潮期。
　　虽然在编采岗位上忙碌，精力大部分花在社会学方面，但从事学术研究的初心依然没变。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蓄积，他的学术生涯到了喷发期，第一部学术专著《魏晋玄学新论》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引起学界注目。《新论》于2000年12月出版，2001年4月他就寄给我一本。可能在同学中我是较早读完这本著作的读者之一。当我沉浸在徐斌用清新流畅的文字诠释隐涩的魏晋玄学之中，被他的学术激情所感动之时，有机会到上海参加学习班。乘着出差之机我于2001年5月专程赴杭州与他会晤，时逢周末，我应邀到他富阳山下的山中别墅住了一夜。那天晚上我们俩在楼顶的书房席地而坐，泡了一壶新茶，斟一瓶绍兴老酒，畅谈了这些年来的读书体会，他兴奋地给我讲了写作《新论》的过程。说当一个课题的研究积累到一定程度，犹如火山运动，非要喷发不可，一执笔犹如穿梭于千年的时空隧道，一发不可收拾，忘乎白天与黑夜，与古人神交，与夫人谈玄，文字如泉涌般流出笔端，化劳神为快乐，变孤寂为激越，始终保持了超然而愉快的写作心态，不时间流露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享受收获的惬意。发现我能呼应他所谈到的历史人物的思想和当代专家的研究情况时，他说没想到你对读书这么感兴趣。那晚我们俩谈兴甚浓，竟不知东方曙光已现，在楼下睡觉的夏小梅天亮后发现我们俩都有倦态，问你们怎么能一夜不睡呢？＂富春夜谈＂成为我进一步了解徐斌治学的机会，知悉他确是属于学术，是一名沉浸学术，超然时俗，精神独立，思想自由的人文学者。
　　写出《新论》之后，他毅然告别《观察与思考》，调入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任社长，为了更便于做学问，他很快又转到文学院做教授，一头扑进教学与研究，进入他人生的第二高潮期既学术研究收获期。他将学术重点投入浙江籍文化名人的研究，在发表多篇论文的基础上相机突破出版了《论衡之人——王充》《旷古书圣——王羲之》《天地良心——马寅初》三传和百万字的《马寅初年谱长编》等大著，还计划写《王羲之大传》。同时主持文澜大讲堂，约请国内名家与他轮流开设讲座，还不时到东北、西北等全国好几所大学交流演讲，为学界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他知道我是他著作的忠实读者，他就把所出之书赠我阅读，我认真读了《新论》和三传，深为他的治学深邃而钦服，同时也为同学中有这么多成果的学者而自豪。在读徐斌著作时，我感到他的这些学术成果后还站立着一位不曾署名的作者，她就是夫人夏小梅。夏小梅是徐斌著作的第一读者，是几百万文稿的电脑录入者，也是徐斌交流学术心得的合作者和知音。徐斌在每一本著作出版之时，都要用诚挚的语言表达对夫人的感激之情。是夏小梅成就了徐斌这么丰厚的学术成果。徐斌能有夏小梅这样一位既是生活伴侣又是学术助手的夫人，一生最为幸福。
　　2012年秋，为纪念毕业三十周年，五十多名同学相聚兰州，可惜徐斌因事缺席，大家甚感遗憾。之后，徐斌专意到兰州与同学们聚会，大家谈论的话题集中到那篇引起学界震动的辞职演讲稿。徐斌对我说，《怀着童心回家吧》本是即席演讲，并没有书面准备，但在网上传开后，竟引起那么大的反响，曾有许多学者和大学生、甚至海外的留学生评论留言，为中国学界还有这样坚持独立精神的学者而庆幸，有些人还担心怕他遭遇处分。许多年以来，这篇讲演稿不时被人传到网上，点击量很高，其影响远超那几百万言学术著作。在徐斌身上呈现的精神独立思想自由之风骨，在当下浮躁的学界犹如清风明月，澄澈透光。
　　徐斌走了，走得那么从容坚毅乐观。我们对他的怀念，不仅是有那么多的学术著作和透亮的人品，还有那永远的微笑。2018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