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北塬渠情结卢世雄

　　岁月如歌，往事历历，自治州成立已经五十年了。半个世纪团结奋斗，五十年风雨历程，在这八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族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谱写了亲如手足的民族团结之歌，山川换貌的艰苦创业之歌，逐渐富裕的改革发展之歌。回顾这五十年的历史，总有一种激情在燃烧，一缕思绪在跳动。那一笔笔浓墨重彩的篇章及创造这些篇章的先辈事迹犹如挥之不去的图像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如著名的水利工程北塬渠，它在自治州成立初期建成，是献给自治州的第一份厚礼。流淌了半个世纪的渠水，养育了北塬人民，滋润了北塬大地，使广垠的万顷塬从遍地枯萎变成绿树成荫、人畜兴旺的丰收大地。每当我看到那跳跃涌动的清流，就禁不住想起儿童时代留在我记忆中的北塬渠建设场景，禁不住怀念为建设北塬渠工程付出心血的先辈事迹，禁不住追念萦绕在父亲心灵的北塬渠情结。
　　北塬渠于1956年3月开工建设，1957年12月竣工通水。北塬因地处古河州城北而得名，北周时期，名为＂广大塬 ＂，明《河州志》称为＂万顷塬＂，老百姓皆称北塬。北塬地势平坦，但由于缺水，粮食亩产不足百斤，人民生活十分困难。民谚说：＂十年庄稼九年旱，有女不嫁干北塬＂；＂抬头不见树，滴水贵如油，人畜吃窖水，牙齿黄斑锈＂。但北塬很辽阔，有260多平方公里，有十多万亩土地，有近10万人民群众。大夏河从塬下滚滚东流，人民群众渴望引水上北塬，如同梦幻一样可想不可行，期盼了一代又一代，终于在自治州成立之际成为现实。《临夏回族自治州大事记》记载：＂1956年3月5日，临夏县北塬渠工程委员会成立，沈遐熙任主任、王振邦、卢曜天、王仲山、王福滋任副主任。10月，北塬渠开工典礼在临夏县双城举行。＂＂1957年11月26日，临夏县北塬渠水利工程竣工。上午，开闸放水典礼在北塬渠双城水闸进行，各族各界代表、工程师郑福德、王福滋、北塬渠工委全体职工、有关机关干部、群众数千人和中共临夏州委、临夏州人委、中共临夏县委、县人委的负责同志出席了典礼。副州长张质生剪了彩，副州长马岐山讲了话，北塬渠工程委员会副主任卢曜天介绍了修建北塬渠的经过，从此，7.9万多亩旱田开始变成水浇地。下午，两万多各族群众在北塬松树乡下石家村举行北塬渠工程竣工庆祝大会。＂
　　工程委员会五名主任、副主任中，沈遐熙是临夏地区专员，在修渠过程中自治州成立，他就任第一任州长，由州长兼任工委主任，足见州上对这一工程的重视程度。王振邦是县委书记，相当于工委书记；卢曜天为副县长，负责工程施工组织工作；王仲山为专署水利局长；王福滋是省派水利工程师，负责工程技术工作，长驻工委的是王振邦、卢曜天、王福滋三人。
　　我父亲卢曜天为什么成为北塬渠工程的施工负责人？这话还得从头说起。1953年临夏地区遇到特大干旱，省、地、县三级党委和政府非常重视救灾工作，我父亲被派到临夏县马集乡发动群众抗旱救灾。为从根本上解决旱情，他组织马集乡群众开凿了马集渠，从土门关引水，解决了马集乡川坡地的灌溉问题。接着又组织刁祁乡群众开挖了夏惠渠，使刁祁乡川地成为水浇地。这两条渠的建成，引起到临夏检查工作的省上负责农业工作的李培福同志（后为副省长）的注意，专门找父亲谈话予以鼓励。1954年4月，县上又委派父亲负责南龙区南川渠的勘察施工，南川渠长12.5华里，在当时算作一项较大的水利工程。由于父亲在马集渠、夏惠渠、南川渠施工中积累了一定的水利建设经验，1955年冬，专署和临夏县委又委任为北塬渠的勘测设计队长，带领省水利厅派出的技术人员和临夏地区水利工作者进行了紧张的勘测设计工作，到1956年3月便开工建设，父亲受命组织施工队伍并担负起施工领导责任。
　　我记得北塬渠开工典礼在临夏县新集乡夹塘村孙家庄举行（而不是在双城）。那是一个春意料峭的日子，只有7岁的我从老家姚川村跟着大人们一大早就赶到会场。主席台搭在农田中，红旗飘扬，锣鼓喧天，参加开工大会的群众很多。开工典礼由父亲主持并讲了话，会后在隆隆的鞭炮声中破土开工。工委先设在双城一户农民家中，院内有许多花木。我曾几次到父亲住处，但往往找不着，通讯员说到工地去了。后来我知道北塬渠渠线很长，从进水闸马集乡场棚村到渠尾北塬东北尽头约有40公里，其中渠首部分的主要建筑物有拦水坝及进水闸、老鸦关河隧道、扫帚沟渡槽和三跌水斗坝。为了在雨季洪水期到来前完成进水口滚坝工程，父亲在工地坚守了40多个日日夜夜，衣服被汗水浸透成硬甲，虽然离祖母居住的老家只有三、四里却顾不上去，为了保证建筑物的施工质量，父亲到河南招募了林县石工五百多名，这些石工技术精良，由他们打石料完成的进水闸、三跌水和涵洞建筑物至今质量很好，后来他们回到林县又成为著名的红旗渠建设者。有次我到工地去看，发现有些工人在开饭钟响后还在加紧干活，原来工程质量要求严格，混凝土搅拌后必须在一定时间内用完，如果吃饭钟前用不完，饭后就会失去凝结效果而影响工程质量。砌筑的卵石也一个个用铁刷刷洗，不留任何杂质。渠首的主要工程完工后，工委从双城迁到红台乡段家湾村，集中力量建设红水沟大渡槽和十几个穿山隧道，有些隧道长达数百米。那时陕西武功水利学校的上百名师生在工地实习，省州领导经常到工地视察，临夏城内的机关干部、学生到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或参观，省、州文工团也不时到工地慰问演出，段家湾一片热闹。有次文工团到工地慰问演出几天，父亲让通信员到家取衣服时把我也接到工委。只有七、八岁的我被通信员揽在怀中骑马奔驰了十多里路，我觉得一切都那么新鲜。工委设在一座庙宇内，北面正房中间是会议室，两边套间是工委领导的宿舍，父亲和王福滋工程师住一间，由于父亲早出晚归，由通信员带我吃饭和看戏，有次吃饭时王振邦伯伯跟我开玩笑，说你爸爸不要你了，干脆你就当我的儿子算了。我至今记得文工团演出前民工高声唱花儿的情景，虽说干了一天活，但他们精神仍很好，一点也看不出疲劳的样子。过了几个月，一天夜里我们正睡得香甜，忽然被父亲烦躁的声音吵醒，吓得我们发抖。原来妥家湾一处隧道发生严重塌方，有30个民工被压在里面，父亲焦急万分，组织紧急抢险，经过七天七夜奋战，救出其中29人，但一名姓仲的民工牺牲了。父亲亲自护送这位为北塬渠工程献身的民工遗体，到北塬刘仲家村进行安葬，并亲致悼词。之后又驱车千里从宝鸡请来铁路隧道工程专家到现场指导，认为此段地质为流沙结构不宜打隧道，只能改辟明渠。处理完这些复杂事务后父亲又到州上汇报，顺便回家将压在心头的烦恼对家人大大发泄了一通。父亲在抢险期间曾数次进城，但一次也没顾上回家吃顿饭。小时候父亲给我们讲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没想到他为北塬渠工程也是屡过家门而不入！我的哥哥、姐姐由学校组织到北塬渠工地参观，父亲代表工委向临夏中学师生介绍工程情况，哥哥姐姐盼望在介绍完情况后父亲能走下讲台和他们说说话，但是父亲讲完后又急匆匆离去，因为施工现场有急事，所以他顾不上自己的子女了。
　　北塬渠施工的紧张时期，也是筹备自治州成立的时期，父亲因水利建设的成绩而列为33名筹备委员之一。1956年11月19日自治州成立时，父亲又被列为第一届州人民委员会的33名委员之一，并被任命为自治州水利局首任局长。然而北塬渠还在紧张施工，组建州水利局的工作被暂时被搁置，直到北塬渠完工后才由父亲组建，经北塬渠工程锻炼的一批工程技术人员顺利成为自治州水利局首批骨干力量。
　　当时为了建设北塬渠，省水利厅、州委、州人民委员会高度重视并给予坚强的领导和支持，全州人民予以大力支援。各县都派出民工参加只管伙食不发工资的建设，翻身解放的农民热情高涨，在开挖土方时开展劳动竞赛，有些农民背双背斗，争先恐后沿着很陡的小道行走，表现出自觉的吃苦精神，那种勤劳勇敢、那种质朴吃苦、那种高昂热情，已经久久不曾见到了。州上还组织了强有力的医疗工作队进驻工地，戴克夫、肖国华、邱昌标等大夫当时风华正茂，他们深入工地为民工提供周到的服务。省水利厅派到工地的工程技术人员和民工同吃同住，不避风雨坚守现场严把工程质量关。我父亲每讲起这些同志的奉献精神时，总是充满一种珍惜、钦佩、回味的情绪。他说，我们岂止修了北塬渠，而是培养了一种北塬渠精神，培养了一支高素质的水利建设队伍，邓宝珊省长也亲到工地视察，还给父亲赠送过从邓家花园带来的苹果以资鼓励。省政协委员、书法家裴建准先生在参观北塬渠工程后深情对父亲说，我在民国初年任河州镇守使时到过北塬，那里的山头沟壑破碎、黄土没脚，没想到在共产党领导下你们竟然修成如此水利工程，令人惊叹，还挥笔书写了＂奋战廿月，造福万代＂的题词。
　　在工程竣工前的一个月里，为使工程在正式通水时万无一失，在试通水期间的严寒冬月里，父亲穿着齐膝高的雨鞋，从渠首一步步走到渠尾，穿隧道，过渡槽，一丝不苟地进行检查，一旦发现问题立即召集现场会予以补修。对工程质量的那种一丝不苟要求，在质量问题上不讲情面的态度，使一些年轻同志感到我父亲是一个峻严厉色不好接近的人，后来工作久了，又感到是一个爱开玩笑、乐观开朗之人。由于受北塬渠工程的影响，几十年来，我每见到一座建筑物或水利工程、桥梁、涵洞，总要观察它们的施工质量。也许俗话所说是人心不古的原因吧，现在能和北塬渠工程相比，五十年保持质量不变的建筑物较少了。
　　1957年11月26日，北塬渠正式竣工通水，适逢自治州成立一周年。那天的北塬一片沸腾，许多农家还张贴了对联，老少妇幼自发涌集到前石村，会场上人山人海，好像庆祝盛大的节日一样。当水头哗哗流出来时，人们跳跃着、欢呼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群众的喜悦和感激情不自禁，他们从心底呼唤共产党伟大、毛主席万岁！因为北塬的历史揭开了崭新的一页，绿色的希望就要变成现实。那天父亲两度参加通水和竣工典礼，既要介绍工程修建过程，又要指挥通水工作，疲劳至极，但他回到家中，情绪依然高昂，给我们讲北塬渠直到半夜。从此，父亲心中形成了一个北塬渠情结，关于北塬渠的话题讲了几十年，越到晚年回味越烈。
　　北塬渠工程刚竣工，州水利局组建起来了，作为自治州第一任水利局长，他又在＂大跃进＂高潮中肩负起南阳渠工程的建设任务，开始了他新的水利事业，之后又是银河渠、别藏渠……除了＂文革＂中关＂牛棚＂的几年外，一刻也没有离开他钟爱的水利事业，直到退居二线到政协工作。
　　一个人在一生中总得有一、二件引以为豪的事业，方能活得有意义。父亲对水利事业的钟爱，尤其是他的北源渠情结，就是他一生的一大快事。在离休赋闲的日子里仍对北塬渠发展牵念萦思，曾数次到北塬灌区视察，提了许多建议，还为州政协文史资料写了《回忆五、六十年代的临夏水利事业》一文。在80岁时，他要我们陪他沿渠线回访一次，终因股骨颈骨折未能成行，成为他临终前的一件憾事。父亲病逝后，许多水利工作者和北塬群众前来吊唁，大家提议撰写了＂开渠引流足迹踏遍家乡山川，情系北塬心血融入丰收田野＂的挽联。在父亲三周年祭日时，我们带着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下一代子女，手捧数百朵黄菊，从双城进水闸开始，每到一处分渠处撒下数朵黄花，渠水卷着花瓣在流淌，直到南塬乡尽头，让这朵朵黄花寄托着我们的思念在万顷塬长流水中去追逐已逝去的英灵，让我们的子孙记住他们的先辈曾为这丰收大地流过汗出过力，让远行的下一代人牢记自己是临夏人，临夏有一条北塬渠，北塬渠和爷爷的精神共存，生生不息。
　　二OO六年八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