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老家坐标鲁西北,经常往返于北京和鲁省之间,中间经过的大部分地段在河北省地界。
时间久了,就发现这样一种现象:火车从大兴出京向南,一路上几乎半小时就要经过一座县城。而到了山东境内,一个小时才能进入另一个县。
翻开地图才发现:在河北省,尤其是冀中南平原地区,密密麻麻的地名,就像摩肩擦踵的人群,拥挤在局促的广场上。
如果将一个个县成地名比作是人群,那这挤满人群的广场就是华北平原。
冀鲁两省以漳卫河为界,两岸都是平原,后者的县级地名密度,比河北要稀疏太多。不光跟山东相比,在全国而论,河北的县级行政区,无论数量,还是密度,都是名列前茅,密度更是首屈一指。
河北的县(包括县级市)总量全国第二,第一名的四川省面积是河北的3倍,所以论密度的话,河北远远大于四川。
统计数据可以看出,河北地区,尤其是中南部平原,县级行政区的密度在全国首屈一指。
平原地形是基础
第一个原因应该是地形——论耕地开垦,平原开垦难度远小山区,华北平原是我国第二大平原,而且中间几乎没有任何阻隔,河北的主要人口就分布在华北平原;论土壤肥力,华北平原是冲积平原,十分肥沃,适宜耕种的面积很大,除了河口三角洲和部分盐碱地,几乎都是中、高产耕地。
无论任何时期,要成立一个县,人口规模是最重要的指标。古代的华北平原开发早,且承载力强,人口数量远远超过西部山区和南部丘陵地区。
河北县级单位密度居中国之冠——考虑到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这一指标放在全球也应该是首屈一指的。
不过,河北、山东、河南,都有大片的平原——但河北县的密度,远超过地貌近似的两大临省呢。从人口上说,河南16万平方公里、山东15万平方公里,而近19万平方公里的河北,总人口只有7600多万。
临近三省地理环境相差不大,为何河北县的密度遥遥领先呢?接下来继续挖掘。
山前大道是关键
说到我国古代文明最辉煌的地区,以古都而论,首推关中渭河谷地、洛阳河洛盆地、晋西南汾河谷地;以富饶而论,江南鱼米之乡的苏杭地区(太湖平原)、西南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除了这些明星,长期以来支撑中国基础的,则是太行山东麓,这样一个长期持续辉煌但是却被忽略的文明区域——河北平原西部文明带,或曰太行东麓走廊。
这个地带的形成,交通大道是一个原因,先秦时期的蓟到安阳之间,就形成了这样一条大道。我们发现:从古至今,最重要的一条大道一直沿着太行山东麓不远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黄河:黄河下游河道来回摆动改道,今河北东部平原到江苏北部一带,都是它的波及范围。
所以,河北省太行山前这片区域,就成了早期华北平原上最安全的地带。现在地图上的聚落分布,依然是这种传统的延续。
历史文化太厚重
平原地形和交通大道,只是城镇多的客观条件,河北县城密度夺冠,最重要的原因是——三四千年间,河北人民创造的物质、文化成果形成了极其丰厚的历史积淀。
河北平原密集的文明成果,呈现出鲜明的带状分布。在明星级的古都上,河北或许不如河南、陕西,但这里的古代名城具有数量上的“群狼优势”,尤其是郡县级别的城市。战国以来,中国确立郡县制,从那时起,县域成为中国地方的基本行政单元。
我们对河北县的密集感到震惊,缘于过去对他太过忽视——河北本就是古代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条大腿。我们言必称长安、洛阳、开封、南京、杭州、北京等古都,其实县域才是地方经济的根基。
河北的县密度大,并非今天形成的,我们看下这张地图。
根据《中国历史地图集》的地名标注,我们将今京津冀地区汉代及以前的聚落点出,形成了上图——可以看出,当时河北地区已经是聚落密集的地区。
河北省文物局原局长张立柱先生曾写过一本叫《古国寻踪:冀域方国、王国、诸侯国》的书,研究对象是河北境内曾出现过的先秦至两汉时期的古国——郡县制出现之前,是封国制时期。而战国到两汉,大部分地区已推行郡县,但封国制在经济发达的中原各地,还零星存在。该书统计,从商代到东汉时期,长达1800 余年的岁月里,今河北地区曾活动过110 个方国、王国、诸侯国。
汉袭秦制,郡县区划日趋成熟,但分封诸侯并未废除。西汉自高祖至平帝十朝,先后分封诸侯王国63个,其中18个在河北地区。东汉,自光武帝到质帝的121年间,在河北封诸侯国39 个,列侯、公侯、关内侯及县乡级的侯超过100 个。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应该知道,汉代河北地区北部为幽州、南部为冀州,一省之地分属两州,而南方的荆州跨今江西、湖北、湖南,及河南、重庆、贵州、广西的部分地区,一共9个郡,郡大体相当于今天的地级市,而冀州主要精华部分在今河北,京津冀地区就有15个郡(国,分封的诸侯国)。
袁绍和曹操争霸,争夺最激烈的就是河北——袁绍一方以河北为基础强大,也因丢掉河北而崩盘,而得到冀州的曹操开始了开挂模式,为三国中最强大的魏国奠定了基础。
我们看河北平原上的许多县的地名,如隆尧、邢台、晋州、宁晋、赵县、魏县、唐县、行唐、元氏、望都——多数都跟古国和朝代名号有关,仿佛浓缩了一部封建王朝史。
除了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外,河北县域单位多,还跟其地处南北朝政权对峙的前沿有关,城址变迁比较频繁,总体数量也就远远高于周边地区。到了今天,河北古代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今天有这样一种现象:分布着中国最多的袖珍县,行政面积多小于1000平方公里,管辖面积小于500平方公里的县有24个,占全国的三分之一以上!
盛也多县,衰也多县
如果在安史之乱之前的古代搞一个“百强县”排行榜,数量最多的很可能是河北。在那个时候,河北凭借多县的群狼优势,为各方所倚重、争夺。唐代中期藩镇割据,也以郡县为基础格局——《聂隐娘》中的魏博节度使,就是一个强大的存在。魏博节度使(藩镇)驻魏州(今河北大名),拥兵十万,与成德、 范阳并称“河朔三镇 ”。
引发安史之乱的安禄山,就是在范阳地区起兵的。当然,这一行动不仅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也让河北地区发生了转折。
农耕时代,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下,县城数量多并不会对经济造成阻碍,但是到了社会化大生产时期,县城密集、县域面积过小,不利于资源优化配置和大区域规划;多个县城就意味着多一套县级管理机构,县城多,意味着官员多。
也就是说,多县,让今天河北地区面临着王安石变法中提到的“冗官”问题。当前我国正在推进的京津冀协调发展战略,应该会考虑到这一问题。
县城密集,是一份厚重的历史遗产,也是一个沉甸甸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