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轼启。远蒙差人致书问安否,辅以药物,眷意甚厚。自二月二十五日,至七月十三日,凡一百三十余日乃至,水陆盖万余里矣。罪戾远黜,既为亲友忱,又使此两人者,跋涉万里,比其还家,几尽此岁,此君爱我之过而重其罪也。但喜比来侍奉多暇,起居佳胜。轼罪大责薄,居此固宜,无足言者。瘴疠之邦,僵仆者相属于前,然亦皆有以取之。非寒暖失宜,则饥饱过度,苟不犯此者,亦未遽病也。若大期至,固不可逃,又非南北之故矣。以此居之泰然。不烦深念。
前后所示著述文字,皆有古作者风力,大略能道意所欲言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辞至于达,止矣,不可以有加矣。《经说》一篇,诚哉是言也。西汉以来,以文设科而文始衰,自贾谊、司马迁,其文已不逮先秦古书,况其下者?文章犹尔,况所谓道德者乎?所论周勃则恐不然。平、勃未尝一日忘汉,陆贾为之谋至矣。若如君言,先事经营,则吕后觉悟,诛两人,而汉亡矣。某少时好议论古人,既老涉世更变,往其言之过,故乐以此告君也。
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实用。贾谊、陆贽之学,殆不传于世。老病且死,独欲以此教子弟,岂意姻亲中,乃有王郎乎! 三复来贶②,喜抃③不已。应举者志于得而已。今程试文字,千人一律,考官亦厌之,未必得也。如君自信不回,必不为时所弃也。又况得失有命,决不可移乎! 勉守所学,以卒远业。相见无期,万万自重而已。人还,谨奉手启,少谢万一。
(有删改)
译文:
苏轼启。承蒙你远道派人送信问候安好与否,还送来药物,眷念之情十分深厚。从二月二十五日,到七月十三日,总共一百三十多天才到,水陆路程大约有一万多里了。我因为罪过被贬至远地,既让亲人朋友为我担忧,又让这两个人,万里跋涉,等他们回到家,这一年几乎要过完了,这真是你过分爱护我却加重了我的罪过。不过可喜的是近来你多有闲暇侍奉父母,生活安好顺适。我罪过大所受责罚轻,被贬至此地本来就应该,不值得说道。这里是瘴气引起疾病的地区,眼前死亡的人接连不断,但是也都有致病的原因。不是冷暖失调,就是过度饥饿或饱食,如果不犯这些毛病,也不会突然病倒。如果死期到了,本来就不可逃避,那就不是身处南北之地的缘故了。因此我在此地居住也感到闲适自若。不烦劳你深切挂念。
你前后给我看你写的文章,都有古代创作者的风采骨力,大致能表达你想说的意思。孔子说:“言辞能表达清楚就可以了。”言辞到了能表达清楚的程度,就可以了,不能再加什么了。一篇《经说》,的确是这么说的。自西汉以来,把文章设为考试科目而文章开始衰微,从贾谊、司马迁开始,他们的文章已经比不上先秦的古书,何况在他们之后的人呢!文章尚且如此,更何况所说的道德呢?至于你对周勃的评论,恐怕不正确。陈平、周勃不曾有一天忘记汉朝,陆贾替他们谋划得已经很周到了。如果像你说的,先经营谋划,那么吕后察觉醒悟,诛杀这两个人,汉朝就灭亡了。我年轻时喜欢评论古人,老了以后,经历世事变迁,时常追悔过去言论的过错,因此乐意将这一点告诉你。
读书人的缺点,在于多空话但少有实用之语。贾谊、陆贽的学说,大概不能流传于世了。我老迈多病离死不远了。只想把这些道理传授给年轻人,哪里想到姻亲之中,竟然出了你王郎呢? 反复读你的来信与文章,高兴得不停拍手。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志在考中罢了。如今按规定的格式写的文章,一千个人都是一个法则,考官也讨厌这类文章,不一定考中.。如果你能自信、不改变志向,一定不会被时代抛弃。更何况得失都有命数,绝对不可能改变呢?尽力坚持学习,来完成久远的学业。相见之日遥遥无期,你千万要自我保重啊。来人返回,郑重送上我的书信,稍稍表达我的些许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