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范景仁名镇,益州华阳人。少举进士,善文赋,场屋师之。为人和易修敕,故参知政事薛简肃公、端明殿学士宋景文公,皆器重之。补国子监生及贡院奏名,皆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为奏名之首者,必抗声自陈以祈恩,虽考校在下,天子必擢置上列。以吴春卿、欧阳永叔之耿介,犹不免从众。景仁独不然,左右与并立者屡趣之使自陈,景仁不应。众皆服其安恬。自是始以自陈为耻,旧风遂绝。
为校勘四年,应迁校理。丞相庞公荐景仁有美才,不汲汲于进取,特除直秘阁。未几,以起居舍人知谏院。仁宗性宽仁,言事者竞为激讦以采名,或缘爱憎,污人以闺帷不可明之事。景仁独引大体,自非关朝廷安危,系生民利病,皆阔略不言。陈恭公执中为相,嬖妾张氏笞杀婢,御史劾奏,欲逐去之,不能得,乃诬之。景仁上言朝廷设台谏官使之除谗慝也审如御史所言则执中可斩如其不然御史亦可斩。御史怒,共劾景仁以为阿附宰相。景仁不顾,力为辨其不然,深救当时之弊,识者韪之。
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继嗣。嘉祜初暴得疾,旬日不知人,中外大小臣子无不寒心,而畏避嫌疑,相倚仗莫敢发言。景仁独奋曰:“陛下宜为宗庙社稷计,早择宗室贤者,优其礼数,试之以政,与图天下之事,以系天下人心。”章累上,寝不报。景仁因阖门家居,自求诛谴。
景仁既退居,园第在京师,专以读书赋诗自娱。客至无贵贱,皆野服见之,不复报谢。故人或为具召之,虽权贵不拒也。不召则不往见之,或时乘兴出游,则无远近皆往。尝乘蓝舆归蜀,与亲旧乐饮,赈施其贫者,周览江山,穷胜赏。期年然后返,年益老而视听聪明,肢体尤坚强。呜呼?向使景仁枉道希世以得富贵,蒙屈辱,任忧患,岂有今日之乐耶!则景仁所失甚少,所得殊多矣。诗云:恺悌君子,神所劳矣。又曰:乐只君子,遐不眉寿。景仁有焉。
(节选自《温国公文正司马文集》,有删改)
译文:
范景仁名叫范镇,益州华阳人。年少时考中进士,擅长文赋,同乡的人都把他当作老师。为人平易近人,谨慎不逾矩,以前的参知政事薛简肃公、端明殿学士宋景文公都很器重他,补入国子监监生及贡院院士,都被推荐为第一名。按照旧历,殿试皇帝唱名过三人后,那么被推荐的首位,一定会自陈贡院推荐第一来祈求皇帝的恩宠。即使在考试选拔中位于下乘,天子也一定会将他提拔到前列。就是像吴春卿、欧阳永叔这样耿介的人,尚且免不了要从众。范景仁却没有这样。站在他左右和他并排的人,多次催促他自陈,范景仁不回应。众人都佩服他的安静恬适。从这件事以后,士子们都把自陈当作耻辱,旧的风气于是灭绝了。
他担任校勘四年,应该升迁为校理。丞相庞公推荐他有美好的才德,不会急切地想要得到高位,特地任命他为直秘阁。没过多久,又凭借起居舍人的身份掌管谏院。仁宗性情宽厚,有些言官竞相激烈率直地揭发、斥责别人的隐私和过失来获得名声,有的因为个人的恩憎,用闺帷之中不能细说的小事来诬陷他人。只有范景仁识大体,只要不是关系朝廷安危、百姓利益的事情,都省略不说。陈恭公担任丞相,他的侍妾张氏打死了一个奴婢。御史弹劾并想要除掉他,结果没有成功,御史就诬陷他。范景仁上奏说:朝廷设台谏官,是想让大家铲除邪恶奸佞之徒的。如果事实正如御史所说的,那么陈恭公可以被斩杀;如果你说的不是事实,那么御史也可以被斩杀。御史很生气,共同弹劾景仁,认为他依附丞相。范景仁不加理会,竭力为(陈恭公)辩解不是这样的,深深匡救了时弊,有见识的人都不再提这些事。
仁宗即位三十五年,仍然没有继位者。嘉祐初年,仁宗突然生病,十多天都不认识人。朝廷内外所有臣子全都人心惶惶,但是为了躲避嫌疑,都互相依靠不敢发声。唯独范景仁奋力而说:“陛下为了祖宗家业,早点从宗室之中选择一个贤能的人作为继承者,提升他的礼仪,测试他的政治才能,和他一起商量天下大事,以此来安稳天下人的心。”奏章多次递上去,都被搁置了,没有回复。范景仁于是待在家中闭门不出,自己请求被诛杀。
范景仁退休后,在京师还有一块园地,他在这里专门以读书作诗为乐。客人来了,无论贵贱,都穿着粗布衣服接见,不再回报应和。有时他会乘着兴致外出游玩,无论路途远近,他都会去。他曾经坐着马车回到蜀地,与亲朋好友一起畅快地喝酒,救助那里的贫困百姓,遍览那里的风景名胜,一年之后才回来。他年龄越老,视觉、听觉越灵敏,身体尤其强壮。从前假使景仁违背正道迎合世俗来求富贵,就会蒙受屈辱,听凭国家发生忧患,哪里还会有现在的快乐呢?《诗经》里说:“品德优良、平易近人的人,神灵一定会保佑你。”又说:“君子真快乐啊,年高长寿,寿与眉齐。”范景仁就是这样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