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雍正十有三年秋九月,皇帝宅忧,甫旬日,即起杨公名时于滇南,士大夫知与不知,皆惊喜相告。乾隆元年二月,公至自滇,以礼部尚书入教皇子。上与诸王大臣议政之暇,时召公入见。而是秋七月上旬遘末疾,泱月而薨。是日,士友奔唁,暨国子生聚哭于庭阶者凡数百人。盖公自童稚以至笃老,居乡立朝,莅官抚众,无一言一事,不出于中心之诚,故其感于人者,如此其至也,康熙辛未,李文贞主礼部试,见公文而异之,及入翰林,遂朝夕相从同学。其充日讲官,视学京畿,皆特擢,不由阶资。始圣祖仁皇帝悼学政废弛,以九御督学,自文贞始,而公继之,校士一遵文贞成法,士虽摈弃无怨言。其主试陕西亦然。癸已,圣寿六十,延臣庆贺。上问:“翰林中有杨名时否?”遂特召入京。丁酉夏,出为北直巡道,曰:“吾欲试以民事也。”国初沿明制,直隶不设三司,而以巡道主刑狱,政充事剧,史因缘为奸蠹。公细大必亲,无留狱,无匿情、至今为民所思,曰:“百年中无与比也。”已亥,迁巡抚云南。会征西藏,大师驻省城。为营馆舍,数宴犒,而约束坚明,无敢叫嚣。饷遁转,民无咨。七年中,凡军民疾苦,大者奏请,小者更易科条,事无遗梗,恩信浃于蛮孥。公天性和易虽驭仆隶无厉色疾言而是非可否则守其所见固植而不摇世宗宪皇帝即位手谕褒嘉三年,擢兵部尚书,总督云贵。公益自奋厉,思竭忠诚,于人之邪正,事之得失,风气淳薄,尽言无隐。公平生介节义事,美行嘉言,不可胜纪。余始见公于文贞公所。余与文贞辩析经义,常自日昃至夜中。公端坐如植,言不及,终已无言。用此益信公之为学能内自检摄,而未暇叩其所藏。及往年,余再入南书房,公继至,始知公于文贞所讲授,笃信力行,而凡古昔圣哲相传性命道教之指要,异人异世而更相表里互为发明者,皆能探取而抉其所以然。呜呼!公之用无不宜,忠诚耿著而人无间言,盖有以也夫!
(选自《方苞集》,有删节)
译文:
雍正十三年秋天九月,皇帝处在父母丧事期间,刚刚过了十天,就从滇南重新起用杨公名时,士大夫们无论熟识的还是不熟识的,都惊喜万分,奔走相告。乾隆元年二月,杨公名时从云南来到朝廷,以礼部尚书的官职入宫教导皇子。皇上与各位王爷大臣商议国政之余,常常召杨公入宫觐见。这年秋天七月上旬杨公沾染末疾,一个月后就去世了。去世当天,前往吊唁的士友,以及在院子里相聚痛哭的国子生总共有几百人。大概杨公从幼童到年老,无论在乡野还是在朝廷,担任官职,安抚百姓,没有一句话一件事,不是出于真诚的内心,因此他感动人心,到了如此的地步。康熙辛未年,李文贞主持礼部的科举考试,看见杨公文章十分诧异。等到进入翰林院,杨名时就朝夕跟从李文贞求教学习。他担任日讲官,做京城地区学政,都属于特别提拔,没有按照官阶和资历晋升。当初始圣祖仁皇帝担忧教育事务,荒废松驰,用九卿督导学政,从文贞开始,杨公名时接替他的职务,考评士子全部遵从文贞原先的制度,士子即使落选也没有怨言。他在陕西主持考试也是这样。癸巳年,皇上六十大寿,朝臣庆贺。皇上问:“翰林院里有杨名时没有? ”于是特别征召入京。丁酉年夏天,外调任北直巡道,皇上说:“我想拿政事试试他的能力。”建国初年沿用明朝体制,直隶没有设立三司,由巡道主管刑狱,政务多事件重大,官员趁机做坏事。杨公名时到任后,大小事务一定亲自过问,无滞留的案件,没有隐瞒的真情,至今受到百姓思念,人们说:“百年以来没有人能与杨公相比啊。”已亥年,升任云南巡抚。恰逢朝廷征讨西藏,大军驻扎在省城。杨名时替驻军安排住宿,多次设宴犒劳,将士纪律严明,没有人敢大声喧闹。转运军饷,百姓没有咨怨。七年内,凡是军民遭受疾苦,大的上奏朝廷请求,小的变更法令规章,事情没有遗漏耽搁,恩情信义遍及蛮。杨公本性平易近人,即使对待奴仆,也不会说话急躁,脸色严厉,而对于是非对错,却能坚持自己的见解,心志坚定毫不动摇。世宗宪皇帝登上皇位,亲笔诏书褒奖。三年,升任兵部尚书,云贵总督。杨公自己更加振奋,想竭尽忠诚,对官员的忠奸,政事的得失,社会风气的淳朴浮薄,竭尽忠言无所隐瞒。杨公一生刚直的节操正义的事迹,美好的行为美善的言论,不能记述完。我最初在李文贞公的住所见到杨公。我与文贞辨析探讨经书的意旨,常常从日昃直到夜里。杨公端正地坐着,一动不动,不到该说的时候,始终沉默不说话。由此更加相信杨公做学问能够从内心约束自己,却没有机会请教他的学问。等到往年,我再次进入南书房,杨公后来也来到南书房。才知道杨公对于文贞讲授的学问,深信不疑,勉力实践,而对所有古代圣贤传授的人生道义的要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代相互依存彼此阐发说明的义理,都能探索寻求发现其中的奥秘。唉!杨公的才用没有不适宜的地方,忠诚显扬,人们没有非议,大概有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