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的混过黑道,有的患了网瘾,有的做过六合彩庄家,有的是自闭症患者。他们来到这里,过着踢正步、看《新闻联播》、读《弟子规》、学卡耐基、搞演讲的日子,只为寻找自己存在的一片天空。——Psy525.cn
阿志爬上8楼,抡起一块板砖,拍断了自己左手的中指。
他想通过自残和跳楼相胁,让母亲相信自己最后一次——他能戒掉联邦止咳药水、不做六合彩庄家、不老想着法子捞快钱。
两个月后,重阳节的清晨,这个26岁的汉子,吊着上了夹板、绑了绷带的左手,站在问题少年学校——惠州启德青少年行为辅导中心的大榕树下,20多名穿着迷彩服的同学,正喊着“一二三四,磨砺意志,超越自我”的号子,绕着操场足足跑了30圈。
显然,阿志趁感冒外出打针的逃跑计划最终破产了。他仅溜号一周,便被抓了回来。
6月进校至今,他在铁丝网内和一群吸食软毒品、混黑道、患网瘾的“迷失少年”待了4个月,每天不断地跑步、踢正步、练蛙跳、洗碗、叠被子、清扫落叶,看《新闻联播》和道德教育片、学《弟子规》和卡耐基、写日记、搞演讲,他发现自己最大的收获就是体重从190斤一下减到了152斤,生活恢复规律。
“坏孩子”的榜样
阿志的人生导师是一位“大哥”。
“他是做六合彩的,我佩服他脑袋好,你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他会做人,讲义气,对我很好,对他家人也很好。”
阿志是问题少年学校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曾做过厨师、保安,在派出所做过巡防,搞过装修生意。两年前,他经一个朋友介绍喝上了联邦止咳药,“喝了便觉得不烦”,之后昏昏沉沉,整日打游戏上网,直至上瘾,如果哪天不喝,第二天便像感冒了一样,老打哈欠。
阿志还做过六合彩庄家,经手五六十万元,赚到一二十万元,因为倒腾与挥霍,如今倒欠下30万元的债务。“在惠州,放高利贷,做六合彩、做球的人钱挣得快,但很多守不住,输了的欠几十百把万跑路的人很多。”阿志说,他在问题少年学校的同学,很多人家里有小车有高楼,但都是吸K粉、喝联邦、患网瘾、厌学、混黑道,令家里人没辙的“坏小孩”。“有一两个是在惠州、深圳、淡水跟的香港水王社团,有料的老大会从香港弄钱来放高利贷。”所幸的是,阿志每天跑步操练忙个不停,学校亦严禁学员之间互留联系方式。
16岁的小雯被传是跟一个50岁的老汉好,母亲气不过,把她送进了问题少年学校。
她对此予以否认,“50岁那个是酒楼的保安,他每次发了工资会给我买好吃的,不是男朋友,没想到在我们那儿被传成了这样”。小雯总共交过5个男朋友,最近的一个是9月份认识的,18岁,惠州高级技校的一个男生。早前的一个是23岁的小混混,“我就是被他带坏的,从7月份开始,我就泡在酒吧里玩,P可乐、P酒、唱K,跟女人吵架打架,中秋节吃夜宵跟人打,掀桌子,摔锅和水壶,还把一个警察砸伤了。”
小雯读到初二,因为不交作业不断逃课自动退了学,从此过上白天睡觉、晚上泡吧的生活,她认了个姐,姐把50元一粒的K粉下到可乐里,“说些好听的”,然后给她喝。“我身边的都在碰毒品,十二三岁的坏孩子,把吸毒的当成了榜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K粉有毒,大家心里头烦,就想昏昏沉沉地过一辈子。”
“你有过榜样吗?”我问她。
“嗯——小学班长,她成绩好,我们做错事也不会责怪,而是慢慢教。她从不喜欢到外面玩,也不喜欢在外面混的男孩和女孩,只是我跟她玩不来。”小雯进校半个月,曾一度想逃,“天天被关在这里,罚人很重,俯卧撑半小时,蹲一两个小时,训练不好要练到中午12点。现在后悔当初,只想重新来过。”
“文学上最服韩寒,学术上最服方舟子”
重阳节的那天。启德进行了一场敬老演讲比赛,27名学员在《感恩的心》伴奏下,讲述了自己80多岁仍很会保养、爱看喜剧片的外婆,关着灯手洗衣服、勤俭固执的爷爷,参加过解放战争、免费给人算命的外公,每一段演讲过后,校长薛维亚都会游走课室,插入一段震耳欲聋的点评。
下午,一个少年待了152天后,父母接其出营,他和同班的每一人敬礼、拥抱、合影,他们拍着他的肩膀:“小子,记得下次回来带烟和口香糖!”
另外一个父亲因为没有闲钱,坚持要把进校3天、患网瘾的儿子领回家,但当初送孩子进校的母亲坚决反对。
网瘾少年在会议室里叫道:“你们对我好,但方式让我恶心。就算把我在这关六七个月,也没用!除非等到现实比网络更令人开心的那天。”招生老师江美灵和心理导师林燊生轮番从上午劝到下午,依然没有凑效。
16岁的小郭是一个网瘾少年,同时也是个自闭症患者。他低着头,耳朵不太灵光,一旦开口便会不停自言自语。
小郭是被父亲和堂哥以上“贵族学校”为名骗来的,他在启德待了一个月。他多愁善感,喜欢一个人发呆,此前对玩游戏特别执着,“别人玩游戏只是玩,我研究的是游戏的制作技巧,琢磨游戏背后的规律,虽然我只有16岁,但我觉得我是一个成年人”。
“在文学上我最服的是韩寒,在学术上我最服的是打假的方舟子”,小郭认为,韩寒是从贫困家庭奋斗成名、发家致富的最好榜样,而方舟子“辩论赛几乎没有输过”。
小郭特别希望自己成为一名职业玩家,他曾疯狂痴迷于腾讯的“QQ三国”,“我如果挂机卖游戏币,一个月能挣1000多元,如果搞游戏工作室,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块钱。我还可以给人专门讲解游戏宠物技能培养赚钱”。
启德的第一堂课是“面壁思过”。学员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禁闭室”思过一天,不能睡觉,不能吃食物,要一字不差背诵16条《启德学校学员守则》,偷懒及不服从命令者将被抽打手掌和屁股。
心理导师林燊生梳着溜光的头发,他喜欢带领学员玩“哑巴与盲人”的心理游戏,让一个人不说话牵着一队蒙上眼睛的人穿越各种障碍,“这是为了训练他们的信任度、团队协作与肢体沟通能力”。
“无论是吸食软毒品、厌学逃学、早恋、混黑帮、有网瘾,这些孩子都是在成长过程中出现了创伤,只不过他们都是用叛逆的方式表现出来。” 林燊生解释,“比如单亲家庭父亲或母亲一方的角色缺失会导致早恋,父母溺爱会导致其意志力薄弱,易自暴自弃,染上药瘾毒瘾。”
“他们的偶像可能是坏伙伴、黑老大,由于父母的不认同导致缺乏安全感,内心充满强烈控制欲,有时会通过控制别人来掩盖自己的不安全感,所以很容易混黑道,甚至迷恋于此。” 林燊生觉得,“现在国家和社会没人教你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和好母亲,其实家长也要和孩子一起成长。”
偶像缺失的一代
45岁的薛维亚是启德问题少年学校的校长。
薛着装和讲话像一名乡镇干部,嗓门大,无重点,时常开着一辆挂军牌、很难拉开中门的白面包车抢生源。
2008年的时候,他投入42万元,与四人合股凑齐80万元,在惠州办了这家问题少年学校,到2009年春节,80万元宣告亏空,现在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合伙人。生源是最大问题,两年招了不到500人,学员最多时100多人,最少时20多人,广西和广州网瘾学校死人事件,更是令其雪上加霜。
薛特别看好问题少年这块市场,他夫人笑他“一根筋”,“就算是中了500万元他还是要办下去”。薛说:“中国问题少年多,家庭和社会都有这个需要,那么这样的学校就有存在的价值,何况它确实能解决一些社会问题,作为投资者和参与者也有成就感。我最困惑的是国家一直没有把这块统一管起来,让它正规化。”
薛接的是一块烫手山芋,这是一群家长已经无法摆平的问题少年。虽然他们都来自香港、惠州、汕头、深圳、东莞、湛江的中产家庭(父母多是鞋厂、海鲜档、饼店老板),能支付得起4到6个月,每月4000元的学费,但是他最怕的是他们翻墙逃跑、打架、起哄和生病。
启德是惠州市一个城中村旁有30亩地的全封闭军事化学校,铁丝网密布,只有一扇大铁门可出入,收的是上网成瘾、弃学厌学、叛逆冷漠、怕苦怕累、心理偏差、行为不良、难以沟通或缺乏自信的“问题孩子”。薛维亚说,他的教育方式是让20多名教员(校长,行政人员,教官,心理辅导师)负责军事训练、行为矫正、心理辅导、素质教育(感恩、励志、人格、法律、国学教育)以及严格的惩戒来让这帮“坏孩子”改邪归正,回归常态。
“这帮孩子是社会价值迷乱的产物。他们或是从小受父母溺爱,或是父母忙于生计疏于管理,或是受外界环境影响,不明是非不知对错,喜欢无意识模仿,跟坏人交上了朋友。” 薛维亚说,“这一代青少年偶像缺失,不知该学什么人,不该学什么人。包括我们在教他们时,也不知道他们应该学谁,有时讲讲李开复,有时讲讲卡耐基,有时讲讲《弟子规》里的古人。”
我站在宿舍看“坏孩子”们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心理导师林燊生叮嘱我:“不管怎么央求,不要给他们烟抽,不要借手机给他们打电话,这是我们心理治疗的一部分,否则会降低他对外界的期望值。”“坏孩子”发出怪笑:“老师,你把我们当成土匪了吗?”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所涉学员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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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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