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奶奶绣台的,是一片覆着地衣,晃着“狗尾巴”的野地;隐在绣台古老优雅的背影里的,是我的木书桌。小小的书房,是夜里小楼灯光的聚居地。
在奶奶准备一幅新绣品的间歇里,一辆卡车潜入了狗尾荡,极有效率的,车里下来两个工装打扮的人,“刷刷”两下,清除一片地衣,推平地势的凹凸,整出一块堆泥沙、砖料的平地。奶奶的小楼终于迎来了邻居!从此,我抬起头来的间隙,挤入了一座小屋。幼年的我,在没有接触日历的一段时光里,出人意料地,明白了时光的计数。
“今天楼高0米”。夜晚,奶奶开启了她的绣品。休息的间隙,我便钻到绣台的阴影里去。奶奶套着绣环的手抚过绣面,神情如同我缩在她怀里她抚我入睡一般。覆着厚茧的手指灵动着,绣花针没入绣面,绣面吃痛般地一扭腰,却扭不过硬气的针尖,又渴望穿戴上新行头,终于似娇似嗔,依了奶奶的心。奶奶的老钟走得“嗒嗒”地响,奶奶的巧手引线“哔哔”地穿。绣面上多了一只布老虎。
“今天楼高1。5米,小屋露了半个身子在绣台上。”我忍不住一做完作业就趴在了绣台上。绣面上仍是
那布老虎,老虎身边,多了半条小板凳,我的眼神坐在板凳这头,奶奶的绣花针藏在板凳那头,奶奶的手腕一压一起,一手带着绣布,满足地轻叹在夜灯投出昏晕的光影里,像清风袭过的兰花,带得板凳跷跷板似的,你上我下,你下我上,我的眼神随着起伏。睡前,绣面上的布老虎坐上了小板凳,和一个包子头小娃娃一起。
“今天楼高3米”。绣面没有动静……
“今天楼高同小楼”。我睁大眼抚着绣面,绣面自豪地挺胸,像个戴了翠鸟菟丝冠的小花旦,双眸含水地,映入我的眼帘。“绣面上,两个摇头晃脑的娃娃,坐一条板凳,追一只布老虎,老虎撒娇,绷脸说不依呢!”
突然明白,今天和明天,不只是白天黑夜交替,就像今天的平地,明天的地基;今天的地基,明天的砖砌;今天的砖砌,明天的小楼。今天的明天,今天的延续,时光不会停。
而时光,何不就像奶奶的绣线,穿针引线,线无断绝。今天的绣面,拦下溜走的丝线,绣出昨日的新花,明日的旧林,今天是明天的基础,明天是今天的延续。时光不止,明日的高楼在今日奠基,盼明日,不如坚定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