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篇(蜜果涩果都是果)--碧云
碧云的家乡在苍都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山村里,那里四季分明,是典型的北方气候。
碧云最爱苍都的秋天,因为那片穷山僻壤里没有什么稀奇的物品,唯独一到秋天,植满整个村子的垂柳便会在风的吹拂中凋落泛黄的枯叶,一层叠一层的铺成金黄的地毯。
她生在一个农户家中,家中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因为家境贫寒,哥哥又是家里的独子,将来要读书考取功名,所以她的三位姐姐都相继嫁了人,但是嫁掉三个姐姐并没有使这个贫苦的家庭宽裕多少,在她十三岁那年,为了减轻生活负担,父母按照惯例,也将她嫁了出去。
那个小伙子刚满十七,双亲早亡,自小凭借打猎为生,生活也是勉强维持,当他带着一匹布和一头牛来求亲的时候,父母几乎是毫不犹豫,便点头应允,碧云藏在里屋的门帘后,从掀起的缝隙里,看见那个又瘦又高的陌生男子。
他看起来十分憨厚,见她的父母答应了这门婚事,忙不迭的点头憨笑,平凡无奇的五官因为他的喜悦,平添了几分色彩,碧云蹙了蹙眉,放下门帘退回里屋。
二十出头的四哥见状,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有些幸灾乐祸的道:“怎么,不舍得嫁?”
碧云瞪了他一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沉默着不说话。她的哥哥像模像样的提起笔写起字来:“女儿都是赔钱货,虽然你是小妹,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碧云终于忍不住抬头,冷笑道:“三个姐姐相继嫁出去,现在又轮到我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们何至于变成廉价的货物被爹娘卖人?”
四哥不抬头,漫不经心的道:“咱们家什么情况你自己个心里清楚,再说嫁人是你们女儿家迟早要面对的事,怎么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碧云不甘,嘤嘤的哭上了:“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咱们一家子何以至此?你一天好吃懒做的,怎地还这么理所当然起来?”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她那瘦得弱不禁风的四哥听闻蹙眉,不耐的斜睨她一眼:“要怪只能怪妹妹你生为女儿身,怪我作甚?”
碧云的面色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一下子站起身来逼近她四哥跟前,恨恨的道:“凭什么?”
“你干什么?”她的四哥一把拨开她放在书桌上的手,面上已经愠怒。碧云一时不妨,踉跄着后退几步刚好撞在进门来的父亲身上,还不及站稳,便听父亲怒斥道:“这又怎么了?”
她四哥没说话,低头冷哼了一声,父亲见状沉下了脸,满是褶皱的脸上被灰尘铺了一层,责备的对着女儿道:“又惹你哥生气了?”
“从小到大,不论是三位姐姐还是我,只要与四哥起了冲突,你与母亲便从不问缘由先数落我与姐姐们,父亲,我们虽是女儿,可都是您亲生的”,碧云见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便怪起自己来,不禁更加委屈,哭着道:“更何况,他身为兄长,何时顾忌过我这个妹妹?”
“你!”父亲气得全身发抖,在这个家里,从来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一个巴掌过去,便掴在了碧云的脸上。
碧云被打得一怔,只觉脸火辣辣的疼,随即便捂着脸冲出了屋去,后面的父亲跟至门前,喝问:“你去哪里?”
碧云捂着脸不答,与正面而来的母亲撞了个正着,母亲听闻望了她一眼,又瞅了瞅父亲,然后漠然说了一句:“由着她去。”
碧云闻言停步,怔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瞬间心凉彻骨,也不哭了,抹了一把泪,看着傻站在一边的傻大个对着她父母道:“嫁,我嫁还不行吗?明天就嫁!”
出嫁那天碧云很安静,没有哭闹,因为那叫做刘福的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少年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婚礼办得很是简陋和冷清,除了碧云的父母与刘福家的四位邻居,场面实在算不上喜庆热闹。
因为一个人生活,所以刘福的家只有两间窑洞,一间是存放物品的一间是卧室兼并灶房,室内虽然简陋寒酸,倒也宽敞。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木门上是大大的喜字,看似热闹非凡的场景搁入碧云眼中,却是一片凄凉之感。
而面对刘福的满腔热血和喜悦心情,碧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勉强应对。到回门的那一日,父母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对于自己在男方家过得好坏与否并不过问,刘福为人憨厚实诚,只一味笑脸相迎,但是笑到最后,对于碧云父母的冷淡也感到十分尴尬,导致后来,虽然同在一个村子,碧云与父母的关系却是越来越淡,即使碰面也会彼此视若不见,碧云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难过,每每撞见一回都要哭一会儿,到后来逐渐习惯了,也就麻木漠然了。
刘福很是勤奋,早起晚归,打到的猎物往往会跑去集市上卖钱,而挣回来的钱全都毫不吝惜的交由碧云保管,碧云心里不是不感动,只是,这不是她要的生活,纵使每天安然度日,烧饭洗衣等待他回来,但总觉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些什么。
日子一晃,已经一年过去,这一日,碧云正在屋外头晾衣服,便见隔壁的王二急匆匆的跑来,喘着粗气道:“妹子,不好了!刘福在街上与人争执起来,那人是李知县的儿子,平时跋扈惯了,偏你家刘福又是个憨直性子,一气之下多说了两句,便被李知县的儿子带的人给打了......”
“什么?”碧云听闻,手里的衣物掉落在地,上前几步抓住王二的衣袖问:“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好!快跟我来!”王二说罢,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便急步往村口而去。
“那么多人围观,难道就没人管么?”
“哎--民不与官斗,谁敢管这档子事儿?再说,若一不小心牵连进自己去,那不是得不偿失么?”
碧云听闻红了眼睛,抹了把泪亦步亦趋的跟在王二身后:“那可怎么办才好?”
“妹子,你平时为人处事稳妥些,只要代替刘福给人家陪个不是说些好话,相信李公子也不会多加为难,毕竟闹出了人命,他也不好收场。”
两人急匆匆赶到时,已近傍晚,集市上的人已经纷纷散去,只有少数人围着堆在议论纷纷,碧云心里咯噔一声,跟着王二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便看见刘福满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下,碧云眼前一黑就要跌倒,幸好旁边的王二眼尖手快即使扶住了她,叹息道:“终是晚了一步......”
纵使不喜欢憨厚的刘福,但自从她嫁给他,刘福却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吃穿用度都是尽自己能力的给她最好的,可是现在......碧云捂住脸跪在刘福的尸体旁,失声痛哭:“我以后该怎么办......?”
埋掉刘福后,碧云怔怔跪在他的墓前不知何去何从,父亲母亲也是难得的面露哀戚之色,劝说了两句便也站到了一旁,她的四哥依旧不曾露面,想是又在家里读那所谓的圣贤书吧?
一旁的母亲推了推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便又上前来,抚着碧云的肩膀作安慰状,叹息一声道:“若是一人觉得难过,就回家住些日子。”
碧云闻言一怔,随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父亲难得的温言软语起来:“别哭了,想开些,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
碧云依言回了娘家,在此之间少言少语,兴许是理解女儿此时的心境,所以二老这几日以来,面对碧云,态度上要比以前好上几分。
她与四哥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好,起先还会担心遭他冷嘲热讽,没想到这几日下来不但相安无事,他还会有意讨好,说些安慰的话,这令碧云不得不诧异。这一日父母起了个大早,说是去镇上赶集,起初碧云并没觉得不妥,到最后越想越不对--先不说这几日,他们对她的态度的大逆转,父母要是没什么大事,一般不会一起去镇上,除非......有什么特殊的事。
越想碧云越觉得蹊跷,于是蓦地掀被从炕上下来就往屋外走,这时四哥却突然拽住她的手臂,神色间略有些慌张:“你干什么去?”
碧云越发狐疑,不禁仔细打量起他的神色来,在她的目光下,四哥目光闪烁,不自在的偏开头去,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碧云一把拍掉他拽住自己的手,冷冷的道:“说,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们有什么好瞒你的?”她的四哥面露不耐之色,隐忍了几天终于原形毕露,讥讽的道:“不过跟了刘福一年,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着那小子当贵妇人去了。”
碧云气极,指着他四哥的鼻子便骂:“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读的那些圣贤书是进了大肠还是脑子了?相较于刘福,你简直一无是处!”
四哥面上青白交加,从小到大,不论是三位姐姐还是父母都是一味的让着他,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从不让他做粗活,他是父母的心头肉命根子,想不到如今,却被她的小妹如此讥讽和挖苦,顿时怒从心来,想也不想扬手甩了过去,熟料碧云平时看起来虽纤弱,却是十分机敏和灵巧,轻轻一个闪身便躲了开去,冷冷瞥了她的四哥一眼,径直出了门去。
心里不安,碧云鬼使神差的竟回了她与刘福的家,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原本锁着的木门敞开着,不禁上前几步走至门口探头进去,只见父母皆在里面,正带着几分笑意与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说着什么,碧云贴近耳朵静听片刻,不禁泪如雨下。
“你看看,这屋子虽然简陋些,但还算宽敞,足够你们一家老小住了,若是觉得不方便,大可以将隔壁那间里面的杂物全部腾出来收拾一下,相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价位上又十分划算,我们保证,在苍都你再也找不着这样便宜的窑洞了......”
刘福才死没多久,尸骨未寒,竟又算计上这两间窑洞了......父母亲啊,是不是在你们眼中,就只有四哥是你们的亲生骨肉?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碧云来到刘福墓前,一直不停重复的说着这句话,夕阳落在她的侧影与刘福的墓碑上,显得越发凄凉无望。
哭的累了茫然环顾,竟发现偌大的苍都,竟无自己的栖身之地,心下越发凄迷,脚步缓慢漫无目的的向村口走去。
夜幕早已降临,但天空却没有明月,繁星点缀的天幕只不过为夜空做了装饰,光亮竟一丝一毫也不舍得施舍给大地。
痛苦绝望过后,人的心里似乎只有一片空空洞洞的茫然与疲累,心无所恋,碧云木木的望了一眼天幕,只觉了无牵挂,无畏生死。
走着走着,肚子“咕噜咕噜”连响了好几下,碧云捂住肚子,不禁暗暗苦笑。这时前方出现了脚步声,因为天黑辨不清,碧云也没在意,仍然自顾自盲目的迈着步子。
那几人的脚步声近到前来,本已与她擦身而过,却不料有个人“咦”了一声,忽而一笑,反手拽住她的手臂,碧云不察,一时被猛地拽近好几步。
面前的人生得倒算俊俏,只是那一双猥琐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怀好意的调笑道:“姑娘,这么晚了,怎地独自出门?”
碧云从混沌中回过神来,蹙紧眉头不说话,只是厌恶的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不料对方攥的越发紧,还略带关心的瞅了她一番,熟稔的道:“不高兴?谁惹你生气了,哥哥替你教训他去!”
碧云本就心情不佳,眼见挣脱不掉,此时不禁有些愠怒,倒使得她原本死气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俏丽,低喝道:“你是谁?放手!”
“呀呀呀,脾气还挺拗”,那年轻公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嘻嘻笑道:“不过,这生气的样子越发好看,令本公子好生喜欢!”
“登徒子!”碧云怒极,另外一只手扬起便要给他一个耳光,却被他轻巧避开,边身手极快的制住她的手,边笑意盈盈的道:“姑娘竟不认识我么?我是李通啊,苍都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
李通?刘福惨死的景象从面前闪过,碧云心头一跳脸色大变,瞳孔一缩,紧紧瞅着他,咬牙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是我是我”李通吊儿郎当的点头,笑眯眯的道:“原来也不是那么无知嘛。”
“还刘福命来!”心里愤恨之极,碧云双手被制,见他恍神之际,不禁右足用力,一脚踹向他的腹部,这一脚用尽了气力,夹杂着碧云的愤怒与恨意。
李通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松了手跌坐在地,有些怔怔然,想不到小小女子一时之间竟有这样的爆发力。
“公子!”身后跟来的两人本欲退后,不敢干扰他的好事,突听李通痛呼一声,不禁双双奔了过来,一人跑去扶起李通,一人气势汹汹的走向碧云,碧云心道不好,忙转身欲逃离,可是一个小姑娘哪能抵得过一个成年男子?没跑出几步便被抓了回来,不由分说便是“啪啪啪”三个耳光,碧云脑中嗡嗡作响,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停手!”李通突然高喝一声,疾步如风的走过来,眼见手下的人还要动手,忙出声制止:“混账!怎能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若是传了出去,还以为本公子整日无所事事,只会欺男霸女欺凌弱小!”
“是、是”,那人忙不迭的连声点头,讪笑着后退几步。
李通伸手抚向碧云肿起的脸,柔声问:“还疼吗?”
碧云后退一步,嫌恶的躲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李通身后的那名侍从见状,不禁狗腿的道:“你别不识抬举,我们公子能瞧上你是你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碧云冷笑不语,李通只当看不见,仍然温言道:“刘福是谁?”
手下的人见状,忙凑到李通耳边悄声道:“公子,您忘了么?就是前几日不识抬举与您起了争执那小子,后来被失手打死......”
“是有这么回事”,李通蹙眉想了一会儿,直言不讳的承认,神情漠然的道:“本公子活了这二十来年,做的坏事实在太多,要是细算起来连自己都记不清......怎么,你与刘福是什么关系?”
碧云见他一脸风轻云淡,毫无愧色与害人之后的惶恐,不禁怒极,狠狠的对准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没有人性的畜生!”
李通面色一沉,一改温和之态,抬手制止了多事的手下,让他们暂且退到一边去,然后骤然逼近碧云,掐住她的脖子,冷笑:“不是说我是畜生么?那我便畜生给你看看!”说罢一手束住碧云的双手,一手去撕她的衣襟。
“撕拉”一声,碧云面色煞白全身颤抖,拼命挣扎起来,李通再度冷笑,薄唇凑近她的脖颈轻咬一口,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表情。
“放开!放开!你这个禽兽!”眼看衣襟被撕碎,身上只剩里衣,顿时所有的理智冷静被恐惧摧毁,碧云声嘶力竭的哭打起来。然而李通并不会因此有所动容,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活了二十来年,做的坏事实在太多,怎会因此而心软?
他将碧云死死抵在墙上,亲吻已经从脖颈移到锁骨,右手在她的身上放肆游走,碧云绝望的闭上眼,泪自眼角不住淌下......虽然已经与刘福成亲,但她至今不过十四岁,月信未至,想到这里,不禁又忆起刘福那张憨态可掬的脸,顿时哭得越发厉害。
“什么人!?”只听手下二人高喝一声,李通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去。
天黑看不清他的脸和他所穿衣袍的颜色,只从身形上可以辨认出是一名高大的男子,他冷冷的向这边瞥了一眼,便视若无睹的收回目光,准备路过。
李通和手下的人一时被此人全身上下散发的凛冽气势所震慑,竟怔怔的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碧云趁李通不备,猛地推开他,边慌乱的掩好衣衫边朝陌生男子急奔而来,那男子看似一心赶路,但警觉性却极高,在碧云快近身之时霍然出手,碧云被一掌拍出去扑倒于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李通与手下二人反应过来,忙上前欲再度擒住碧云,碧云只扬起脸来看向面前的男子,嘴角带着血眼睛又流着泪,脸上满是哀求:“求你......救我......”
男子远远的站住脚步,面色冷漠,凝着她不说话。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求你......”
李通站在原地没有动,倒是手下的二人已经上得前来再度擒住碧云,碧云挣扎着,眼睛一刻也没有从陌生男子的脸上移开,充满恳求与希冀的哭喊道:“救我,求你!只要不落在此人手中,只有你肯救我,我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侍奉你......”
碧云被他们拖着往后退,看见陌生男子终于漠然张了口,问她:“只是要我救你么?”
碧云一怔,一时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却见男子身形一闪从自己眼前掠过,耳边顿时响起两声惨叫,碧云全身一颤,缓缓的向身后看去,这一看,如遭雷击。
只见刚才还拖住她不放的二人满身是血,尸身还在,却不见了头颅,碧云全身上下止不住的战栗,看着陌生男子一步一步走近,牙齿打颤,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碧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男子提着的剑上,剑尖的血一滴一滴的跌落在地上,而那男子已经近到身前来,他俯视着她,再次问:“只是要我救你,没有别的什么么?”
夜好似越发深了,碧云饥寒交迫,终于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她醒来时身处于一处山坡中的窑洞里,身旁燃烧着一个火堆,柴火噼里啪啦的发出声响,烧得正旺,天色已经蒙蒙亮。看了眼自己身上盖着的男子外衫,碧云有刹那的怔忪,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灰尘与茅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走出窑洞。
“醒了?”恰巧碰见回来的陌生男子,他手里提着一只野兔,这样问了一声,便从她身旁擦过,进到窑洞里去。碧云有片刻的怔然,站在洞口发了一会儿愣,这才又返回窑洞里。
男子简单的处理了一番,便将那只野兔架在火上烤,烤肉的香味混合着烧油时发出的响声,碧云盯着架在火上的野兔,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咕噜咕噜”的翻腾起来。那男子冷漠的瞥了她一眼,碧云不禁尴尬,有些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瓮声瓮气的道:“我叫碧云。”
男子没有应声,添了些柴,将野兔翻了个身。“谢谢你。”碧云再一次道,见他没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偷偷打量起他来。
他算不上星眸朗目,除了笔直浓黑的眉,他的五官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紧紧抿着的唇使他看起来少言寡语难以接近,黑发全数绾起来盘在脑后,身上此时只着黑色的里衣。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碧云双臂环膝,下巴也搁在膝盖上望着他怔怔出神,此时,正见他将烤好的兔腿撕下来递给她,道:“我叫陆岸。”
碧云犹在发怔中,盯着眼前散着热气的腿肉看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接过,轻咬了一口,这才又抬头,看着男子道:“你刚才说什么?”
男子又撕下一只兔腿来咬在嘴里,将兔肉架上火继续烤,添了些柴火,咬了一大口肉,吞咽下去后,才慢条斯理的道:“我叫陆岸。”
碧云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嘴角一扬,点头道:“我记得了。”
天色已经大亮,秋天的天空分外高远寂寥,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直到......碧云手中的腿肉只剩骨头,有些尴尬的望了陆岸一眼,她昨天就一直饿着,所以现在一条腿肉,根本不足以果腹。
或许是碧云频繁的向他投来目光令他察觉,所以他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的撕下一条腿肉递给她。“谢谢。”碧云感激的接过,却听陆岸道:“吃完了就回家吧。”
碧云一怔,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低下头去,黯然的道:“我没有家。”
陆岸似乎丝毫不觉得诧异,边吃边道:“父母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碧云的声音轻的仿佛呢喃,仿佛在对陆岸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陆岸沉默,将手中的肉吃完,这才站起身来看向她:“没有亲戚朋友么?”
碧云红着眼摇头,见陆岸瞅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什么,不禁忐忑又小心的问:“我......能不能跟着你?”
“不能。”几乎是下意识的,不经犹豫,陆岸开口便是拒绝,非常干脆。
“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碧云扔掉手中的兔腿,忙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仰脸看他,满脸焦急乞求之色:“劈柴、烧饭、洗衣、耕种,我都会,就算有什么不会的,我也可以学。”
陆岸浓眉一蹙,抬步便走,边走边冷冷的道:“尽早打消掉你那些不该有的天真念头,跟着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弯腰拾起他的外衫,碧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只是跟着,不说话,陆岸的脚步越迈越快,加上身高腿长,不一会儿,碧云便落下好大一截儿,不禁提起裙角,小跑起来。这样跑了一会儿,因为是山沟斜坡,所以碧云感觉很吃力,不久便开始气喘吁吁。
从山沟绕上去后,陆岸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碧云一时收不住脚,又怕撞到他身上,情急之下身子一斜便向后倒去,陆岸伸手迅疾的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了平地,碧云便直直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本来肿胀的脸就还没好,这一撞,直撞得碧云脸颊生疼,“嘶”了一声从他怀里弹出来,皱眉看他。
陆岸依旧冷着一张脸:“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碧云喏喏的低声道:“我没地方可以去。”
陆岸俯视着她,神情依旧漠然:“与其跟着我,不如找一个好男儿嫁了,我不过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亡命之徒,给不了你什么。”
碧云慌忙摇头,恳切的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让我跟着你!”
陆岸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碧云心里一喜,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没有再拒绝,就说明已经默许。碧云跟上他的步子,抬手递上衣衫:“你不冷么?”
陆岸没有回头,淡漠道:“你穿上吧。”
低头看向自己有些凌乱的领口:里衣的衣领被撕去一大片,露出里面的红色肚兜,不禁脸一红,抬头看了一眼陆岸,快速将手中的衣衫披在身上,手掩在领口处跟上。
陆岸买了一匹马和一些干粮,上了马去,见她站在一边,于是俯身向她伸出手去,碧云一怔,随即灿烂一笑,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下一刻,已经顺着他的力道也骑上马去,坐到了他的身前。
起初的时候有些扭捏与尴尬,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让自己的身子贴着他,等马跑开了,这才被一阵一阵的颠簸和不适转移了心神,不由得靠进他怀里,碧云红着脸安慰自己:北方的秋风实在冷。
但是,为什么心一直砰砰砰跳个不停?碧云不安的抚着自己的胸口,想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神色是否有什么异常,这一回头,嘴唇便擦上了他的下巴......
两人皆是一怔,身子双双僵住。碧云更是臊得面红耳赤,赶忙扭头正襟危坐,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正闭着眼自我催眠,却听陆岸貌似漠不关心的道:“你今年有多大了?”
碧云一怔,咬唇道:“十四岁。”
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陆岸紧了紧缰绳,将她更紧的揽向自己怀里:“我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碧云红着脸,小声道:“我不在意。”
“可能这一生,你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样,你也愿意么?”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既然决定跟着你,我便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是。”
陆岸一顿,继续道:“你还年轻,你才十四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想你重复我的路,一旦走错,便不能再回头。”
“我不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幼苗,我也有我的过往”,碧云低着头,慎重而认真的道:“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自己必须要去面对的东西,不是逃避与不甘就可以避免的,这个道理,我早就已经懂得。”
“刚站在岔陆口,你还有选择的权力,否则以后......你要想清楚,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
“从我打定主意跟定你,便暗暗发誓,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回头和后悔。”
陆岸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但这甚微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他依旧冷冷的提醒和警告着:“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你毕竟只是苍都城穷山僻壤里的一个小丫头,人生的很多事,你还不清楚,我对你说这么多,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或是为你的未来担忧,而是我不想有一天,你拿着匕首指着我,恨不能杀了我......到那时,我必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碧云一阵黯然,她怔怔的想了良久,却依然没有头绪,索性保持了沉默,不再开口。两人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终于在苍都穹月郡歇了脚,投宿在山脚下一家客栈里。
在赶路的这几天里,碧云并没有问他的身份以及他快马加鞭的赶路要去哪里,但是她心里清楚,此行必定与陆岸的身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她不多问,他也不再开口,对于他来说,面对一个刚刚认识只知道姓名的女子,他的提醒与警告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是碧云不是这样想的,心里虽然被陆岸那一席无情的话伤了心,但是陷入爱的女子啊,心里装得下的除了茫然担忧,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甜蜜、对这份感情的期许与长远的打算。跟了他,无论去哪里都好,这就是她心底的答案。
用了晚饭定了两间房后,两人便分别住进了各自的房间中,这一夜辗转难眠,在碧云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从陆岸说话的口气,和他为人处事的态度,她隐隐的感觉到,他的身份不但特殊,肯定还夹杂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残酷的东西,不然他不会一再的提醒和警告她,但是......
碧云深深吸了口气,风呼呼的刮着,使得门窗发出轻微的响声,但这分毫没有影响到碧云此时的心境。她现在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矛盾中,她的心里明明是酸涩的,但那酸涩中又偶尔会分泌出一些甜丝丝的东西,她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不打算克制,她只知道,人生就只有一次,这个人也许也只会遇见这么一次,一旦分别,可能就是永诀。
唯恐陆岸撇下她,所以碧云一早便收拾妥当,站在陆岸的房门口等着他,但是她也没有等多久,因为习武之人很少有晚起的恶习。陆岸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冷漠:“走吧。”
碧云将事情前前后后的理顺后神清气爽,一改之前的沉郁羞怯,人也顿时变得活泼多语起来,不但不在意陆岸的冷淡,还心情很好的跟上他的步子,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呢。”
陆岸脚下步子不停:“三十有五。”
“二十一岁?”碧云掰了掰手指,嘴角带着笑跟在陆岸身后。
原来比我大这么多啊,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周边是清一色的树林,生长在悬崖陡坡之上,深秋的锦衣是金灿灿的黄,碧云还未上山,就已经对山上的一切开始神往。
走着走着,眼前的路在一截一截的缩短,直至走到无路可走,周边全是悬崖峭壁,二人这才顿住了脚步,碧云刚想开口询问,陆岸突然揽住她的腰凭空飞跃而起,绕着峭壁上的树木身影迅疾的来回绕,身手矫捷的如同一只展翅而飞的鹰。眼前的景物如走马观灯般从眼前掠过,碧云除了感觉头昏眼花,无瑕顾忌其他,只能紧紧依附着他,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想来是为了不让外人踏足,所以山上被人踏出的路会在中途消失,碧云将脸埋进他怀里,开始联想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
不出所料,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座山顶,虽然山的周边悬崖陡坡、又皆是树木环绕,但是上了山顶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一直通往一座完完全全白玉雕砌的宫殿,宫殿高耸入云,周边漂浮的薄雾与云彩,几乎让人产生不似在人间的错觉。碧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梦里。
这样大的一座宫殿,面积堪比整个苍都,并且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妙就妙在,这样大的一座宫殿,建造者能运用山的整体结构以及周边树木的生长,很好的将其掩盖其中,当你站在山底下向上望的时候,根本就只能看见一座庞大葱郁的山,完全找不到这座白色宫殿的痕迹。
不知是为了赶时间还是体谅她的体力,陆岸照旧揽住她的腰一路飘飞而上,在秋风之中,她转过脸看向他,又望向前方的宫殿,有些晕晕乎乎的以为,他们是一对奔着幸福而去的神仙眷侣,不问红尘俗世,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色的宫殿包裹在秋季的金海之中,上面飞旋着一群黑色的鸟群,飞旋在白色宫殿的上空喋喋不休的叫个不停,碧云指着那群鸟,终于禁不住心底的好奇:“那是什么鸟?”
陆岸放下她来,站在宫殿前,仰头看着那些鸟,神情略微惆怅的道:“椋鸟。”
“椋鸟?”
“椋宫之名便是借取椋鸟之意”,陆岸边向她解释,边走进门去:“这种鸟可以模仿很多种鸟、青蛙以及人的声音,宫主喜欢它的千变万化,就好像一个人有很多不同的‘面’,每一面在不同的人的面前展现,若一个人能够像椋鸟一样,那么他势必忘记自我,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宫主说,世间千变万化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因为这变与不变,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人也就找寻不出破绽与痕迹。”
碧云似懂非懂的点头,看了一眼门前的牌匾,上面写着“椋宫”二字,使得这个宫殿有了全新的解释。比起白宫或是玉宫什么的,椋宫更显得气势磅礴和贴切,碧云不由得肃然起敬,对这次要见的人充满着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
迈进门去,整个走道都是由白色的大理石板雕砌,一路遇见一些宫人,见他们进来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并无具体的反应,碧云心底在嘀咕:是否是陆岸平时为人处事太过寡言少语,所以才导致不受欢迎?
一直往里面走,周边除了竹子再没有别的树木或是花草,终于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上前来,轻扫了碧云一眼,对着陆岸道:“宫主在后院等你。”
陆岸点头没有说什么,脚下的步子也没有片刻的停歇,径直领着碧云往里面走,倒是碧云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暗暗心惊那女子的倾城之貌。
碧云拽住陆岸的衣袖:“她是谁?”
陆岸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打算隐瞒:“若初--椋宫的少主、碧落山庄的域主,负责收集世界各地的情报。”
暗暗惊讶之余,又回头看了远去的白衣女子一眼,谁料那白衣女子也正好转过身来在打量她,见她看她,竟对她施施然一笑,那清丽姿态与一颦一笑之间,真真是风华绝代,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可谓是难得的绝色佳人。
恍神之间,陆岸已经领着她迈入一片竹林之中,沿着小路一直往里绕,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碧云的心才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窒息,她说不清她的这股窒息感与紧张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这个白衣男子,一定是陆岸要带她来此地的关键人物。正这样想着,便见陆岸单膝跪地,对着白衣人道:“属下陆岸,参见宫主。”
被称为宫主的男子没有回头,对碧云的到来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只问:“事情办妥了?”
陆岸低着头道:“是,按照宫主的嘱咐,属下已经尽数灭了忤出者满门,全府上下五十二人无一生还。”
碧云听得煞白了脸,怔怔看着面色平静的陆岸,心里如同惊涛何浪般翻腾起来,千中猜测万种预想,愣是没料到陆岸竟是这样的身份。
这时,那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不知怎地,竟给碧云一种仿若谪仙的感觉,那张白皙温润的脸上,有着女子的柔美,又有着男子的俊朗,那种笃定从容与卓越丰姿,竟令碧云一时失了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碧云的存在,他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的陆岸,面色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虽然脸上没有动怒的神情,眼神也如无波的湖面,但是碧云总是觉得,这平静温和只是此人用来欺瞒世人的表象,那种无形的压力使得她喘不过气来,而陆岸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的卑微姿态令她更加确信这一点,于是屏息凝神,不敢出声,不敢造次。
只听陆岸放低姿态,谨慎的道:“此女名曰碧云,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女,现今自愿投到椋宫门下,任宫主差遣。”
在听到他说自己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女时,碧云身子颤了一下,随即苦笑:自己现在的情况,与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有何不同?
“是么?”被称为宫主的白衣男子这才转过眼,将目光瞥向呆立在一旁的碧云:“你有何长处?”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同自己说话,碧云一时怔然,再加上要具体说出自己的长处来,碧云还真说不上来,一时又是尴尬又是为难的看向白衣宫主,又求救的望向单膝跪地的陆岸。
陆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道:“属下听闻,少主那里缺一名贴身服侍的婢女,此女又无依无靠,身后没有负累,最重要的是,她为人稳妥又细心,少主要是知道,定会欢喜。”
“你倒是思虑周全”,白衣宫主褒贬不明的说了这样一句,又转眼看向碧云:“他说的都是事实么?”
碧云点头,鼓起勇气忙道:“他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我会和他一样效忠于你。”
“呵”,白衣宫主忽而轻笑一声,如玉的脸上仿佛湖面上起得涟漪,又柔又好看,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岸,道:“陆岸,我的好下属,本座竟从来不知,你有这样的好心肠。”
陆岸挺直的背忽然几不可闻的抖了一下,沉着声道:“不论什么时候,属下效忠宫主的心绝不会变。”
“世事难料。”宫主衡玉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再没有下文。
陆岸双膝着地,头砰地一声磕向地面:“属下惶恐。”
“本座让你行如此大礼了?”宫主衡玉不知想到了什么,松了口,又恢复到最初的温和无害面容,淡淡的道:“起来。”
“是。”陆岸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碧云在看见地上的一小滩血后脑子轰地一声,惊呼出声,忙走近几步欲搀扶陆岸,谁料陆岸冷冷看了她一眼,竟是躲了开去:“姑娘请自重。”
碧云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委屈起来:之前不是好好的么?
“既是如此,你以后,便负责起少主的衣食起居吧。”白衣宫主背过身去,仿佛不愿多说:“陆岸,投入椋宫的第一条宫规你还记得么?”
即使白衣宫主背过身去,但陆岸仍不敢有任何怠慢,俯身行礼恭敬的道:“属下记得。”
“那么,带她去完成第一条宫规吧。”
“是。”
陆岸瞅了碧云一眼,对着白衣宫主道:“属下告退。”
碧云犹在不解与委屈中,见陆岸向他瞥了这一眼,忙什么也不问不说,跟着他出了竹林去。陆岸边走边道:“以后,你就是少主的人了,不必太过担忧,少主性子沉静为人宽厚,若你伺候的好,必会厚待与你。”
但是碧云此时此刻,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件事上,只紧紧盯着他从踏入宫门开始就紧绷的脸:“刚才为什么躲开我?”
“以后,若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来找我,见了面只略微打了招呼即可,不必太过熟络。”
“我问你,刚才为什么躲开我?”
陆岸猛地顿住脚步,冷冷看着她:“你以后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离我远些。”
碧云心里又酸又涩,委屈道:“为什么?你怎么了?在来这里之前,明明都好好的。”
陆岸毫无避讳的直言道:“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椋宫不容男女之情,不然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碧云泪如雨下,抽泣道:“我就是抱着那样的心思才跟着你的,若是要藏起那份心思,不允许它的存在,我做不到!”
“不许哭,你给我听着!”陆岸欺近碧云,手掌紧紧包裹住她的下颚捏住她的脸:“我早就警告过你,我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可是你不听,一意孤行,若是你今日还不听我的劝告,他日酿成大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碧云两腮被捏的生疼,只默默流着泪不出声,却见陆岸蹙紧眉头,阴沉的道:“听到没有?”
被他眼里突如其来的阴霾与暗沉震慑,碧云虽然心里揪痛,却仍是乖顺的点头,不再试图激怒他。
是她对他恋恋不舍,是她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是她坚定不移的要跟着他,此时此刻,又怪得了谁?
期期艾艾的看着他,碧云流着泪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眼中闪过不忍及怜惜,但陆岸仍是毫不犹豫的道:“没有。”
相较于陆岸的冷漠和无动于衷,碧云更加显得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哭红了眼睛瞪着他,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再说”,陆岸的冷漠终是无法再维持下去,出了椋宫以后,见周边再没旁人,这才无奈的俯身为她拭泪:“毕竟,我比你大那么多,跟我比起来,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我早已经不是孩子了!”碧云虽然这样说着,但她鼓着腮帮子撅着嘴的孩子气还是暴露无遗,因为又恨又恼,顿时口不择言起来:“在遇见你之前,我早已经嫁过一次人了!”
果然,陆岸的脸很快沉了下来,冷冷瞅着她,不语。
碧云顿时捂住嘴,惊慌失措的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先前的体贴温柔全数不见,不禁又慌乱起来,连忙双手拉住他的手臂,忐忑的解释道:“我没有骗你,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爹娘容不下我,将我卖给了刘福,虽然他待我很好,但是我心里不喜欢他的,我们成亲一年后,他就去了......”
边说眼泪又要再次汹涌而出,碧云急红了眼睛,正待再说什么,却见陆岸轻叹一声,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冷着脸道:“不管以后如何,还是忘了我吧,这样对你只有好处。”
“什么椋宫不容男女之情?怕是你用来唬我的吧”,碧云不甘心的瞪着眼睛,倔强的道:“我知道你嫌弃我,我只不过是乡野里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又嫁过人,早已经是为人所不齿的残花败柳......”
陆岸本来蹙紧了眉头听着,听闻最后一句,不禁抿嘴笑起来,怪异的上下打量碧云一番,道:“你知道什么是残花败柳么?”
碧云一愕,顿时整张脸涨红起来,喏喏的再发不出一个音来。陆岸难得的好心情,笑着瞅了她好一阵儿,兀自开怀。
两人下了山,又在山脚下的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启程离开。
陆岸已经告诉过碧云,宫规的第一条,便是针对于刚入宫门的新人所制:杀人,不论是何人,凭借一己之力,无论用何种方法,只要能够取其首级,带回椋宫给宫主衡玉过目,即可加入椋宫,至于以后的身份以及定位,会根据个人的能力进行晋级,如果实在是一块不堪一用的朽木,也不会将他放回丛林,索性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椋宫很少有叛出者,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尝试叛出,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叛出。
而当陆岸告诉碧云后,她毫不犹豫的将这把利刃指向了李通--那个害死刘福轻薄自己的浪荡子,对于年轻的她来说,或许平时烧菜做饭杀个鸡宰个鸭的已经是所能承受的极致,但是若是对象换做李通,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当你对一个人厌恶和痛恨到极致,人,也可以用家畜的方式来对待,这就是仇恨的力量,无关行凶者本性的良善。
找到李通的时候,他正身处于莺燕的环绕之中,醉眼迷离的就着旁边香肩披露女子的手喝下一杯酒,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香艳的曲子,正春风得意心猿意马。
碧云扮作异族女子的样子,面蒙轻纱、腰腹裸露、脚系铃铛,举着酒杯,一步一步向醉醺醺的李通走去。
李通昏昏欲睡间刚要合上眼,突见迎面走来一名身形纤细穿着大胆的异族女子,不禁心中一荡睁开眼来,一身倦意顿时消了几分,兴致盎然的调笑,冲着她招手:“哪里来的美人儿,怎么不早早的来?快过来快过来,本公子要喝你手中的第一杯酒。”
碧云微微一笑,依言过去,脚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在李通催促之间,将那杯酒悉数倒进他张开的嘴。
毒酒下毒,李通还当做是美酒,一把拉住碧云欲离开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口,嬉笑道:“怎么?想走?”
碧云目光一凛,但并未发作,只是柔声道:“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过酒醉,不妨事不妨事,亲一口小娘子的小嘴,还是有些气力的......”李通笑的见牙不见眼,话还未毕,整张脸顿时呈痛苦扭曲之状,再次张口,嘴角便源源不断的溢出血来......
周围女子一见,纷纷尖叫着四处逃开,唯独碧云依旧静依在他身旁,轻轻拨开他揽着自己肩膀的手,一手解下脸上的面纱,笑容浅浅的再次问:“感觉如何?”
李通眼中有片刻的清醒,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克制不住全身的疼痛和无力,猛地全身一颤吐出最后一口血后,便咽了气。
陆岸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窜出,道:“需要帮忙么?”
碧云摇头,没有看他,将手伸向他:“你的剑一定很锋利,我不想浪费时间。”
剑柄一起一落,那个令人厌恶的面容已经从李通肩头滚落,血“嗤”地喷了碧云一脸一身,而且还是热的,怔了一会儿,碧云的身子才不能抑制的颤抖起来。
“杀人了--!”
青楼里乱作一团,人群不安的发出尖叫,制造出的混乱,足够碧云与陆岸包裹起李通的头颅趁机逃离。
这便是碧云第一次杀人,每到晚上都无法入眠,虽然是该杀之人,但心里终究是怕的,不管李通是否该死。她便这样进入了椋宫,待在了椋宫少主--若初的身旁,负责她的衣食起居,但是自此以后,她便再没看到过陆岸,因为少主若初的碧落山庄并不在穹月郡。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少主带她再次前往穹月郡,才有了他们的第二次碰面,或许是她眼神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感情使得宫主衡玉起疑,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宫主衡玉通知了少主,将碧云暂调到穹月郡来,委派她与陆岸一起剿灭一些心存叛出之心的人,碧云的心里虽充满欣喜,但陆岸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忧虑,而这忧虑却恰巧的得到了证实。
剿灭叛出者不过是一个由头,在与这些声称自己是叛出者的人交手中,因为碧云对武功的掌握不过属于皮毛,所以受伤以致昏迷,陆岸一怒之下,将剩余的人剿杀殆尽,并将碧云带回椋宫疗伤,在此期间,陆岸对碧云伤势所表现出来的过度关注,使得宫主衡玉对于自己心中的猜测越发明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当着陆岸的面,杀了碧云。
陆岸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至少在失控中将碧云带回椋宫后那段时日,已经很好的藏起自己的心思,但是还是被宫主衡玉察觉了,众所周知,宫主衡玉最是痛恨椋宫之人涉及男女之情,一旦发现,决不轻饶。
“不用自责,也无需为我伤心”,碧云苍白着脸,在奄奄一息中,艰难而吃力的伸手抚向他的脸,眼里有着释然,又有着不舍与牵挂,她流着泪对着他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真开心,原来这两年来,不止我一个人被想念折磨......”
“你我这次去执行任务,本就是宫主设计好的”,陆岸拉住她无力的手抚上自己的颊:“他早已经察觉。”
“原来如此......”碧云虚弱的笑,眼神一点一点的涣散:“我很庆幸能死在你的前头......”
“你先安心去”,陆岸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抚上她的脸,对着她笑:“我会去找你。”
碧云慌乱中捉住他的手,抽泣着摇头:“不......不,我要你好好活着。”
正午的阳光一分一分的倾斜,直至迎来残阳如血,碧云在陆岸的臂弯里逐渐没了气息,最后一滴泪随着她合上的眼从眼角滚落。
门外虽然寂静无声,但宫主衡玉的人已经团团将屋子围住,这片刻的悄然无声,不过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陆岸俯身亲吻了下她的眉眼,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夕阳的余晖尚在,但新的一夜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