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中，何处觅知音……我叹息着……
余生，谁会好好爱着我，我沉思着……
时光流逝着岁月里，我认为爱情不会光临我了！刚还是孩童的时候，脑子刚刚开始记事儿，我看到了小姨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我还小，爸爸是单传，爷爷老是叫爸爸多生几个娃。妈妈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娃儿，我是家里的老大。于是外婆把我接走了。我常住外婆家。在外婆家听到小姨的爱情故事，感觉到好奇，但我记得牢牢的，并且以敏锐的直觉判定，小姨会过上幸福的日子。小姨是那么的善良和聪明，一定会有人会好好爱着她！
家里的亲朋中，我同小姨最亲，小姨漂亮，会玩儿，有两条长长的辫子，还不嫌弃我小，总带着我去玩。有一次终于逮到了小姨和我独处的时候，我便做个大人样子劝她，不要看上那个姓程的。
小姨那会儿也就是二十多岁。她搂着我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然后揉着我的脸问，是听谁说的。
我很义气，没供出是舅舅，并且气哼哼地觉得小姨真是不懂事。
不懂事的小姨大约觉得既然我已经知道装大人了，她有时候和姓程的去约会竟然也会带上我。
秋天收了的稻谷，稻田里余留谷香，触目是暖暖的金黄和绵软的土地。很美，很美……
我在田地间跑来跑去摘小花朵，捡大豆儿，红豆儿，她就和姓程地坐在田埂边说话。
我远远听到他们的笑声，不高兴了，便丢了花，大豆儿，红豆儿；要小姨带我回家。说饿了，要吃外婆煮的蘑菇了。小姨看看我，说我调皮，只好叹息着送我回来家，无可奈何的和姓程的告别！小姨知道我是在调皮捣蛋的！可是怕我哭闹……就急着带我回家吧。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后来过的一两年，好像小姨都一直那个姓程的小伙儿在一起。外婆时不时就要骂人，小姨就只把自己当成厚脸皮，一句也不听。继续和姓程的在一起，幽会着。
直到某一天，我去外婆家，正看到小姨被外公拿竹条打了一顿，我就再没听过“姓程的”这个名字了。大家都离这“程”字远些。
然后的然后，小姨相了亲，结了婚，生了小孩，我渐渐长大。上学。去外婆家少了。只有偶尔回家时听到家人说起小姨又瘦了，又和小姨父吵架之类的话。
2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小姨父被查出肺癌。小姨一家都陷入了悲伤之中！休假时，我去看了小姨，小姨拉着我的手，满脸的伤心和痛楚，让我害怕了婚姻！想着，一个人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可以看书，旅游，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为家事所累，不为所爱的人而伤悲。
小姨夫脾气一直不算很好，而且小姨只生了个女儿，他一直很有怨言，动不动就要拿出来说嘴，在我们这些亲戚面前也从不避讳。
生病之后的小姨夫更加惜命，治病的钱如流水花出去，中药偏方，凡是有人提一句他都要让小姨弄来，可命不由人，他终究一天天衰弱下去。离去天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越痛越怕越不甘心，就折磨我小姨。让小姨伤心着，痛苦着……
他睡不着，便指使着我小姨做夜宵，捶背，开灯关灯，加被子，脱衣服，夜夜不能寐。让小姨整晚都没得休息。小姨就这样过得疼痛着。
小姨父心里绝望，就天天指桑骂槐，说小姨是不是盼着他早死，是不是已经在外面找男人了。想等他走了，就去找她心上的人。
小姨年轻时很漂亮，很聪明！到了中年也依旧是个漂亮的妇人，智慧也没有丢，可是家庭的变化，让她憔悴了，我看到她，那几年她以我们可以看见的速度衰老下去。整个人瘦的皮包骨，不成样子。
我听到妈妈说，这么下去，小姨夫不死，小姨倒要先死了。为什么命运是如此折磨小姨！好好的一个人，摊上这么自私的男人。
等拖了三四年，他死了。办葬礼的时候，我回了家。
小姨满头白发，身体干枯得像一把木柴，她神情木讷地坐着，像是也死去了一样。
我的外婆抓着她的手，一直抹眼泪，絮絮叨叨地说：我的女儿为什么这么命苦。
那时候，我忽然又想起我在田野里跑来跑去时，小姨的笑声。
3
我春节放假回家过年时，我妹晚上偷偷拉着我说，好像小姨认识了一个男人，已经打算要再婚了。表妹和小姨家的亲戚前几天已经一起到我家来，让我妈妈劝小姨不要这么做，说家里丢不起这个人。这么老的人了，还结什么婚。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大城市而言，四五十岁再婚已经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但是，在我们这个小镇，这是从未有过的惊天大事。
何况啊，四五十岁了，还结什么婚呢？孩子都这么大了，都快有孙子的人，图什么呢？就这么不甘寂寞吗……
这是我听到的潜台词。
大年初三的时候，我们去小姨家拜年，见到了那个人。
我听到小姨叫他老程。
那一瞬我只是觉得耳熟，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像是有电光闪过，忽然想起那么多年前……
有那么一个人和小姨坐在田埂边聊天的，和小姨肩并肩走在大马路上的那个人，偷偷给我零食想要收买我……
我记不得他的面貌，却还记得那时候小姨的笑。
到家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我妈妈。我妈倒是非常吃惊，她没想到我竟然还记得他。
“这也算是命。这么多年，你小姨夫死了，他老婆也死了，他居然还回来了。要是当年老程没有走，最后你小姨就是应该嫁给他。”
我妈妈说，当年老程只是一个乡村教师，我小姨却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我外公和和外婆都不愿意我小姨嫁给老程。但小姨和老程一直同学，早早就恋爱了。
那时候，两家人都不同意他们的事情。他们就偷偷在一起，白天见不了面，就晚上偷偷从家里溜出去，然后约着轧马路。他们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路边就是潺潺的小溪，天上是明亮闪烁的星月，蜿蜿蜒蜒的路像是能走完这一生。
有一次，他们走得太远了，等到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走不动路。老程就背着小姨回来，但是就这样，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外公和外婆那会儿已经发现女儿不见，又急又气头顶冒烟，逮着我小姨就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顿。
即便如此，我小姨也不肯跟老程分手。
可惜最后，老程却走了。他离开这个镇子，去了远方的城市，再没有回来。
为什么他要走？
谁知道呢，也许当年两边家长逼得紧，他承受不住了，也许他向往外面的广阔天空，不愿意做山中鸟。而现在，他却又回来了，我的小姨还是想要和他结婚。这也许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缘吧！
春节里，亲戚们来拜年，又说起这件事，翻来覆去大家总之都是不乐意，尤其是表妹。她虽然才刚刚二十岁，但已经准备结婚了，她气哼哼地说必须劝服小姨，让他们无瓜无葛的分开。
这事儿细想起来很好笑。
年轻的父母干涉孩子的恋爱婚姻，说这个年纪不该恋爱，这个年纪必须结婚。等到孩子长大父母老了，孩子们也要说，这个年纪还谈什么恋爱，这个年纪还想什么结婚。
人生果然是一个循环。然而，父母到底不是孩子。
半年之后，我小姨便和老程领了证，搬去了省会城市。我小姨跟一众亲戚说：你们也眼不见为净，我也自自在在。我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好好过好我的余生。
4
2007年的时候，我要去小姨居住的城市出差，我打算去小姨的新家住几天。看下小姨和老程过得怎么样？
其实去亲戚家蹭住这种事，我是不太乐意的，总疑心自己会讨人嫌。而且我又不善于与长辈相处，只要一想到我们三个人排排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讨论“找对象没？未来有什么打算？工作怎么样？”我便觉得如坐针毡。所以我早早约了旧友，日日安排了聚会，争取早出晚归，做个隐形人。
在那儿住的第一天，早上睁开眼就八点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出了房门，屋里一片静悄悄。大约出门买早点了吧。
我打着哈欠，趿着拖鞋，磨磨蹭蹭地往洗手间去，转角却看到书房门开着，老程弓腰在写字，书房里清清静静地摆着书架藤椅，窗台上一盆兰草青翠欲滴。
也许是听到了我走动的声音，他头也没回就说：“婷婷，来看我新写……”他说到一半忽的顿住了，回头看到是我，笑着说，“起来了，快去洗漱吧，你小姨买早餐去了。”
我慌里慌张地点头，赶紧跑了，心里觉得像是窥探了到某个秘密。
“婷婷”是小姨名字。但是我从未听人这样亲昵地叫过小姨。我妈妈也好，我外婆也好，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小姨。
考完试，我住到最后一天，老程有朋友找他出了门，只我和小姨在家。
与长辈对谈，总要问怎么没找对象。我说，没有遇到喜欢的。
其他长辈总要说，多认识几个人，聊聊天，先了解一下嘛，没准熟了之后就喜欢了。但小姨点点头，说那就慢慢找，不着急。感情这事情急不得，要找到对的人才结婚！我抱了抱小姨，心里温暖着，总算有人理解我。
我想起了那天早上，那声温柔的“婷婷”。
“小姨你以前是不是就和程叔叔在一起过啊，我记得我好像见过他对不对？”
我以为我是很开通的现代人，但其实我从来没叫过老林“姨夫”。
“是。你那会儿可小了，总跟我们捣蛋。”小姨笑了。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分开，为什么又在一起。
小姨看穿我的心思，说：“其实，我们那个时候是打算一起走的。我们买了火车票，约在车上见。他上了车，但是我没赶上。只是十分钟，阴差阳错，过了快二十年。”
他们重逢，是那一年小姨报了团去海南。小姨一直喜欢海，但是那么多年，她从没有机会去看一眼。结果他们居然海南相遇了，他们在不同地方报了不同的团，但是却在同一片海边见面了。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了，那个时候，却忍不住还是要哭。
那些不赞成的人都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呢？孤单吗？眼看女儿结了婚，就能有外孙女带了，有什么孤单的？两个中老年人，凑在一起，有什么可图的？家里小孩都不答应，两方的亲戚也难免多说两句不好听的闲言碎语。
可是，人的一生就只能是这样吗？以按条件分配的结婚为道德标准，以生儿育女避免种族灭绝为己任，以麻木的等待老去死去为最终结局。可是相爱的人，是不会管年龄的，想在一起时就在一起吧。
5
晚上八点左右，老程就回来了。我和小姨坐着看电视，老程拎着一袋苹果进来。
他笑着说，看到楼下苹果不错，小姨又爱吃，就买了两斤。
小姨怪他，不先打个电话回来，问问我喜欢吃什么。
他就问我，爱吃什么水果，再给我去买。
其实只是很日常的对话，但是我却忍不住想，等我五十岁的时候，是否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早早回家，给我带爱吃的水果，让我想对他撒娇。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去赶飞机，我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正要出门，小姨和老程就穿着睡衣从卧房出来。他们送我下了楼。
我走几步之后回头，正看到他们转身上楼去。
老程拉着小姨的手，小姨笑盈盈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到他的手臂上。
他们的手已经皱了，皮肤黄了，连笑声都不轻盈了，但是却好像那一瞬间穿越了二十年，我们三个人又回到了那个田埂边。
我没忍住，眼睛有点湿。
6
所有人曾年少，都曾向往过爱情。
有些人错过了最爱的那一个，于是辗转反侧，不敢回首。有些人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于是安然沉寂，说是命运。
每一回，当我想到也许我这一生都遇不到想要的人，我都会想到小姨和老程。
不管等多久，不管我多老，不管世事怎样变迁，不管我被生活怎样磨砺，我想要继续保有一颗软弱而热切的心。
我希望，即便等我白发苍苍，也仍要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想要和他谈恋爱。让我的余生，能好好爱着……
生命是美好的，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