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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红军就是能打仗的神

 

  许传翎只觉得喉头一热,眼看憋不住,眼泪要流出来了,激愤得下腭骨不住地抖。他觉得这些老红军简直就是神,能打仗的神,当兵就要当这样的!他不相信这样的人能死去。可惜咱队伍里这样的人太少了,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个人。要都像他们那样儿,小鬼子肯定撑不住。他突然想,当这侦察兵平时在队伍里挺神气的,其实很窝囊,到了打仗的时候,只有看的份儿。他想象着自己窜了上去,拼刺刀的本事比那些老红军和鬼子都要厉害,一个突刺就倒下一个鬼子,不一会儿就倒下一大片。

  他注意到,董班长胸脯子一起一伏的,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许传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了,心眼看要跳出来。支起身子,紧握手榴弹,随时准备窜上去。

  说起来,董家莆虽然带人冲进了坟地,但心里还是顾虑营长的命令,不敢再次冲锋,眼下实在压不住了,又把命令丢到了脑瓜子后边,大喊:“给俺上!”

  他又想起什么,喝斥许传翎:“你待这儿,甭动!”说着就跳了出去。

  一刹那许传翎象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凭啥不叫俺上?这还叫比谁杀人多?这么样俺杀个鸟?越想越气,终于按捺不住,去他娘的!一下跳了出去。

  看见一个鬼子在和董家莆转圈儿,脊梁正对着他,什么也没想,也不知道是被一股什么劲儿驱动着,只感到脑子里呼呼地象刮着一股热风,一派炽白,兔子似的窜过去,一个蹦子蹦到鬼子脊梁上,左胳膊揽着他的脖子,两腿攀在他腰上,右手举起手榴弹,照着他的耳朵根子就砸。那鬼子急得乱蹦跳,就是摔不下来。因为鬼子带着钢盔,许传翎用手榴弹砸不准地方,干脆头一底,狠狠照脖子咬去。他感到嘴里软乎乎、热乎乎的,还有筋骨被咬碎的咯吱声。一刹那,身上象有什么被唤醒了,血一下沸起来,亢奋得浑身发抖,更下了力气。鬼子哇哇直叫。董家莆乘机攮了一刺刀,鬼子倒了,把许传翎也压在了地上。

  另一个鬼子“呀呀”地赶过来,照准他就刺。赵庆江手持上了刺刀的汉阳造,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过来,冲鬼子就是一刀,鬼子赶紧躲开了。赵庆江和他对刺起来。

  许传翎突然觉得赵庆江的刺杀动作也像那么回事。不过看来,真正能找个刺中对手的机会也不容易,因为对手也不是没本事,既会躲,又会冷不丁反刺过来,赵庆江也得躲。因为老是刺不到目标,他眼里压着一股躁火,把眼光都烧绿了。

  罗成和庞有福傍上块儿,刺刀尖上闪着寒光,虎里巴叽地看着对手。腿微躬,臂膀上的肌块立鼓立显,像两只跃跃欲扑的狮子,和对手周旋着。

  李乃好又是不一样,眼直直地冒着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杆刺刀豁了牙的老套筒握在手里,轻得像根柴棍儿。因为刺杀技术还不是很熟练,不习惯用向前突刺的动作,动不动就横抡起来。不过他人高马大,腿如桩,臂如棒,像头威风凛凛的立熊,一抡一阵风,也能把鬼子吓退几步。

  许传翎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四处撒觅着空子。他多了个心眼儿,压在鬼子身子底下,不急于爬起来,想什么时候有了能叫他占便宜的空子,再把鬼子掀开,跳起来不迟。他突然看到,和咱拼刺刀的鬼子多数是些矮子,有的腿还罗圈着,比咱的人整整矮了半头。他猛不怔怔地想——怪了!就凭这些歪瓜劣枣的胚子、劣种,怎么就能跑到这里来欺负咱呢?

  他注意到,有意思的是董玉麟,他并不使长枪,也不混在人群中间,而是拎着他那把枪牌撸子,只在人群边上溜来溜去,像个小偷,冷不丁抽空子就是一枪,撂倒一个。如果说侦察班别的人都如狼似虎,那么他就是一只狐狸。

  彭二的刺杀的动作更特别。本来个子就不高,身子很墩壮,圆溜溜的,向前刺的时候,刹那间两脚腾空,像个皮球样蹦起来;当恶狠狠地把刺刀攮出去时,又像一只张牙舞爪、充

  满了噬血欲望的狼了。他还有个怪劲儿,就是拼刺的当儿,眼鼓着,嘴紧闭,一声也不吭,好象是力量都放在享受杀人上了,连哼一声的力气都不乐意浪费。不过正是因为他能蹦达,马上就引起了几个鬼子的注意,被围起来了。他眼看蹦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候,东北角一阵喊,原来被打散的三连,在三连长的呵斥下,又召集起了十几个人,冲了过来。这一下鬼子吃不住劲儿了,开始向后退。趁这个机会,彭二的刺刀一下攮进了一个鬼子的肋骨。

  眼看等不来机会了,许传翎赶紧把压在身上的鬼子掀开,跳了起来。但剩下的二十几个鬼子带着二十来个二鬼子,用两挺机枪交替掩护,顺一条沟撤退了。咱的人要追击,不断有人伤亡,眼看压不过去,鬼子越退越远。

  .

  许传翎觉得很没滋味儿,懊悔得要命。在咬了那鬼子的当时,没来得及使劲啐啐口里的血,眼下突然感到了满嘴的腥臊,胃里象有一只手,一个劲儿向外顶,几次眼看要呕出来。他开始一口口地啐,但总觉得啐不干净。他火了,干脆一咬牙,一皱眉,狠狠向肚子里咽了一大口。突然觉得不那么腥臊了,反倒是一种甜腥,温呼呼的甜腥,一下熨了下去。于是就顺了腔,和着唾沫,一口口地向下咽,脖子那儿就像有一只老鼠,一耸耸地动。直到把那血腥味儿全咽了下去。说来也怪了,刚咽完的刹那,身子里呼啦腾起了一股热,那种腥烘烘、血呼呼、热辣辣的感觉,又滤过全身,沉淀了下去。他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这时,他突然看见远处有一枝长枪,横在一个鬼子的尸体前边,眼都直了,耳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一下蹦出去,跑了足有二十几米,一把拽起了那枪的背带。临离开前,突然有了个想法——看看那鬼子的脸。刚才拼刺刀,就算鬼子压在身上,都没想到看呢!只见那脸腊白蜡白的,下巴颏上的胡茬子铁青。这不和咱差不多嘛!他胸脯上的血还没干,泛着红沫子。他又按了按鬼子的胳膊,还挺暄乎。再看看躺在那里的那副身架,两条短腿的膝盖向外撑着,撑成了一个半圆,整个儿像只死蛤蟆。小鬼子真还不咋地!真真是些劣种胚子!想起咬了鬼子的那一口,这些劣种胚子确实也是肉长的嘛!嘴也能啃得动,子弹也能穿个窟窿。

  像了却了一件心事,蓦地感到心实落了许多,这时才拖着枪向回跑,枪托在地上磕磕碰碰地跳,双方都还开着枪,一些子弹在身边“啾啾”地飞,在脚下“扑哧扑哧”地跳。这边咱的人吆喝:“爬下!隐蔽!娘的——隐蔽!”

  他火了:隐蔽个鸟啊!突然想起练兵时学过的射击要领,真是了,自个儿眼下有枪了,也不是不会打,凭什么光叫你们打老子?干脆掉过身子,爬下来,枪托向肩窝一顶,嘴里嘟囔:“三点一线——三点一线——”就瞄上了准儿。

  可练兵时学过的“三点一线”,对着眼下的那些活动目标,就是“一线”不了。眼睛都瞪麻了,目标都模糊了,还是不中。

  他干脆骂一声:“操你娘!”狠狠抠了扳机。只听“叭勾——”一声,就像从自个儿身子里贯出一口气,输入枪身,从枪口那里唱出来,说不出有多么舒坦。接着又是拉栓退壳,推栓上膛,“三点一线——三点一线——操你娘”,“叭勾——”又是一枪;又是拉栓退壳,推栓上膛,“三点一线——三点一线——操你娘”,“叭勾——”又是一枪……直到扳机抠下去,枪不响了,才知道子弹打完了。仔细一看,鬼子早没影儿了,也不知道打着没有。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开枪,沉淀在心底那种热辣辣的东西,沸尘似地扬了起来。感觉真不孬,真是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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