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岩峰,是济南军区某步兵旅旅长。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我旅奉命远程机动到四川省彭州市龙门山镇抗震救灾。5月14日23时10分,部队到达任务地区时,救援进入了最关键、最艰难的时期。急匆匆赶来的镇领导对我说,现在最难的是银厂沟,这条沟纵深30多里,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里面的村寨和800多家宾馆、旅店几乎全部垮塌。崩塌的山体堵死了进山的道路,有不少游客和村民急需救援。我当即决定,部队火速挺进银厂沟,全力展开大营救。
先头营营长问:“哪里是主攻方向?”
我说:“老百姓的求救声就是主攻方向,哪里有幸存者就往哪里冲!”
部队很快搜救到响水洞,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哭喊着说:“解放军叔叔,快救救我爸爸,他还压在下面,他一定还活着!”看着满身泥泞、可怜无助的孩子,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也是一个父亲,怎么忍心看着孩子失去自己的父亲呢?没等我下命令,战士们就冲了上去,用手扒、用锹刨,终于从废墟中找到了小孩的爸爸,但已经停止了呼吸。看着趴在爸爸身上,哭得悲痛欲绝的孩子,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为了多抢救一条生命,为了少一个失去父母的灾区孩子,我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不放过一个角落!就是用手扒,把银厂沟扒个底朝天,也不能落下一个幸存者!”
漆黑的深夜,大雨一直在下,强烈的余震不断,山石不时滚下,官兵们冒着生命危险,摔倒了迅速爬起来,擦伤了抹一把继续向前冲。情况不断传来,“谢家店子发现幸存者”、“廖家坪救出3名群众”、“1个村庄18户人家全部被埋,正在搜救”……严重的灾情,让我的心一次次揪紧。我带着几个战士向最前面奔去。
在陡红岩附近,一个村民焦急地告诉我,山上困着4位老人,几次想救都上不去。陡红岩到处是悬崖峭壁、布满荆棘,原有的一条崎岖山路已被震毁。我命令侦察连长带5名侦察兵,用砍刀在荆棘丛中开辟通路,在陡峭地段放下绳索,凿出脚窝,由14名身强力壮的战士和卫生员、通信兵组成抢救队紧紧跟在后面。大约过了3个小时,山上传来消息,已经找到4位老人,两位腿部受伤,年龄最大的80多岁,身体极度虚弱。
人找到了,怎么下来成了难题。侦察连长请示是不是请求直升机支援,但当时通信联络不上,老人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再拖下去。我对侦察连长说:“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把老人安全救下来。”突击队员们用背包带把老人捆在背上,前后两人护着,拽着绳索、贴着岩壁一个一个往下背。到了稍缓路段,就把老人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往下挪。
突然余震来临,突击队员们几乎同时转过身来,把老人挡在身下,任凭飞落的碎石砸在自己的背上。村民们在山下望见这一幕,一个个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又经过4个多小时,4位老人安全获救,突击队员们却全都挂了彩。
在清理一家四层楼的废墟时,断墙上一个大红喜字显得特别刺眼。几个老乡哭着告诉我:“太惨了,当时正在办喜事,一地震都压在下面了。”听着老乡的哭诉,我指挥部队立刻展开搜救。四层楼的钢筋水泥楼板和墙体层层叠叠压在一起,我调来发电机和切割机,战士们一干就是几个小时,顾不得吃饭休息。几个换班休息的战士,坐在废墟上,身子一歪就睡着了。见此情形,老乡心疼地对我说:“战士们都这样了,再干下去会把他们累坏的,下面也不会有活人了。”我对老乡说,灾情不等人,我们多坚持一会儿,就有可能多救出一个幸存者。我下令继续扩大搜救范围。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救出了一个叫何燕兰的老人。当时,地震已经过去了139个小时,老人的儿孙们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我们都已经绝望了,想不到你们把老人救了出来,你们是我们家的恩人啊。
经过几天的搜救,我们从死神手里抢回了75条生命。
在我们任务区内,有一条叫回龙沟的山谷,与震中汶川直线距离仅八九公里,地震使回龙沟变成了“死亡之谷”。从沟里逃出来的群众和僧人反映,沟中可能还有被困的建筑工人、采药者和游客。我和政委商量,决定由我带一支侦察分队进山搜救。
听说我们要进回龙沟,宝山村村主任贾振芳死死拽住我的手说:“你们不能进去,太危险,前两天我们进去搜救,没走多远就死了一个、伤了一个。以后就再没有人敢进去。”我坚决地对他说:“我们是来救人的,就是再危险,也必须进。”
走进回龙沟不远,“死亡之谷”的狰狞面目就让人触目惊心,强震像刀劈斧剁一样把大山劈开,巨石和被砸断的大树横七竖八落满谷底。哪里有什么路,原来在悬崖上开出的一条栈道已完全毁坏,有的地方我们只能像壁虎一样贴着绝壁慢慢移动,有时要用震落的树木搭起独木桥,小心翼翼地越过深涧、爬到对岸。在通过一段陡壁时,突然脚下猛地一晃,我感到余震又来了,喊了一声:“贴紧陡壁!”话音刚落,大大小小的山石轰鸣着从头顶飞滚而过,落在脚下的堰塞湖中,溅起巨大的浪花,让人心惊肉跳。短短的6公里路程,足足走了5个多小时。
此时,发现对面半山腰上有一个窝棚,战士们对着窝棚齐声高喊,又燃起烟火,希望能引起对面的注意,但没有回音。我们还是放心不下,一直爬上对面山顶,仔细对窝棚和周围进行搜索,找到了4具遗体。早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掩埋好遇难的老乡,在坟头做好标记,自觉站成一排,肃立默哀,用我们军人的哀思送乡亲上路。
我们撤出“死亡之谷”时,一名守在谷口的记者问我:“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却没有找到幸存者,值得吗?”我对他说:“值得!这是对幸存者负责,对生命负责。就是再有十次百次,我们也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