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与经济低迷依然伴随着2012年的欧盟。如何尽早摆脱危机、确保欧洲在竞争日趋激烈的全球体系中的优势地位，就成为欧盟的优先战略性目标。就此而言，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2012年9月12日在欧洲议会发表的“国情咨文”中，代表欧盟委员会提出了今后欧盟雄心勃勃的发展方向：即走向“民族国家联邦”(a federation of nation states)的政治构想，并宣称欧洲需要一种“新思维”(a new thinking)。可以说，这是欧债危机持续发酵、欧盟一体化进程面临严峻考验的背景下，欧盟委员会试图为欧盟未来政治走向做出前瞻性规划的重要步骤。那么，巴罗佐的所谓欧洲“新思维”的核心内涵是什么？这种新构想的现实驱动力和制约因素是什么？本文试图就此做些评析。
欧洲为何需要“新思维”？
以巴罗佐为代表的欧盟委员会近期提出欧盟未来发展的政治新构想，与当前欧盟严峻而复杂的内外形势密不可分。
首先，也是最根本的促动因素，就是欧洲自身面临的内部结构性矛盾和压力。就内部形势而言，已困扰欧盟3年之多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仍然是当前欧洲面临的最大难题，欧洲内部不平衡发展及其结构性压力促使欧盟需要更为创新性和前瞻性的政治构想。
自2008年发端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和经济危机蔓延至欧洲，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很快爆发。欧债危机已经不单单是经济金融危机，在很大程度上也具有社会危机、政治危机和信任危机的特性。正如巴罗佐在2012年9月12日讲话中所承认的，究其根源而言，欧债危机源于金融部门不负责的做法、不可持续的公共债务和一些成员国竞争力的缺乏。因此，经济和金融危机不仅是社会危机，甚至也是政治危机和信任危机。①欧洲面临自身的结构性问题，其既有机制难以满足现实需求，特别是其内部发展不平衡在继续明朗化。目前，欧债危机仍有可能在南欧、甚至西欧和中东欧继续蔓延的风险，明显折射出欧洲南北发展模式和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在进一步拉大。北方阵营的德国和北欧国家因为一贯重视社会改革和科技创新。在全球产业分工体系中处于优势高端地位，具有很强的竞争力，因而能够少受欧债危机的摧毁性冲击；而以希腊、西班牙等为代表的南方阵营，工业基础相对薄弱，官僚机构效率较低，竞争力不足以应对新兴经济体的挑战，而它们的社会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却在不断提高，增幅甚至超过北欧国家，片面追求高福利体系使得这些本不十分富裕的南欧国家的可支配资金缺口越来越大。②这正是南欧国家成为这场欧债危机中的重灾区的根本原因。
面对持续蔓延的欧债危机及其负面影响，不少欧洲公众内心感觉自己的生活方式受到威胁，受挫感明显。正是由于发展差距的扩大，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公平、平等的原则受到侵蚀，进而欧洲内部公众之间的平等感受也大大受挫。③由于欧债危机对南北欧洲国家造成的影响明显不同，欧洲南北国家及其公众之间的不同感受也进一步加深。但总体来说，如何重新树立政治信心，激发欧洲公众、市场以及外部世界主要伙伴对欧洲经济及一体化建设的信任，已成为克服当前欧债危机的首当其冲的心理门槛。而要树立这种政治信心，关键在于欧洲自身的表现和政策应对是否足够到位。
自欧债危机爆发以来，欧盟也已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比如紧缩财政、促进增长、加强财政纪律，推动财政契约的签署，对重债国家实施救助、提出走向银行联盟路线图等。但是，由于欧盟内部现有决策机制固有的局限性和成员国之间的利益分歧，许多政策措施并未真正付诸实施。即便有些措施开始执行，但因一些成员国内部长期产生的结构性问题不可能短期内获得实质性改进，特别是有关重债国家的社会经济改革的意愿和行动能力仍严重不足，因此，迄今欧盟层面所采取的应对欧债危机的许多行动效果尚难令人满意。欧盟及欧元区的失业率持续上升充分说明欧债危机造成的负面影响继续蔓延。据欧盟统计局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欧元区(17国)和欧盟(27国)2012年5月的失业率分别为11.3%和10.4%：然而，2012年10月的失业率已分别上升到11.7%和10.7%，均分别高于2011年同期的10.4%和9.9%。在欧盟成员国失业率较低者中，奥地利最低，为4.3%；其次是卢森堡5.1%；第三是德国5.4%；芬兰和瑞典都是7.7%。欧盟成员国中高失业率国家正是南部欧洲的重债国家：2012年10月西班牙的失业率最高，为26.2%；其次是希腊25.4%；葡萄牙16.3%；塞浦路斯12.9%；法国的失业率也达10.7%，与欧盟平均失业率持平。④其中，欧盟内部青年人失业率更高。2012年10月，欧盟和欧元区青年人失业率分别达22.8%和23.3%，同比分别上升1.1%和2.3%。青年失业率最高的成员国为希腊(55.6%)和西班牙(54.2%)。即便用欧元区和欧盟的GDP增长率指标来衡量，欧洲经济形势同样也难以乐观：比如，2011年欧盟和欧元区GDP增长率分别为1.5%和1.4%；2012年很可能为负增长，欧盟和欧元区GDP增长率预计分别为－0.3%和－0.4%。正是高失业率和低经济增长率，让欧洲公众的信心受挫，怀疑欧洲、怀疑欧盟及欧元区命运的悲观倾向由此蔓延。因此，欧盟该往何处走，欧洲能否走出危机，就成为欧盟及其领导人迫切需要面对的重大政治课题。巴罗佐关于走向“民族国家联邦”的政治构想正是针对这种尴尬困境而提出的前瞻性思考。
再者，当前国际体系权力结构深刻变化，特别是新兴经济体崛起及影响力不断上升，欧洲的外部环境已迥然不同于过去，这使欧盟意识到深化内部合作、加强欧洲一体化的现实紧迫性。
自近代资本主义起始于欧洲并在欧洲发展和成熟以来，欧洲凭借科技革命和技术创新的领先地位，长期成为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中的中心。即便经受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劫难，欧洲基本上仍是国际权力格局中的主要力量中心之一。特别是二战后欧洲逐步走向地区一体化道路，通过联合自强，实现了战后欧洲重新复兴的目标追求。尤其让欧洲人自豪的是，欧洲通过一体化建设，在社会经济发展和国际地位的提高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成就。仅凭这一点，二战后60多年来的欧洲一体化事业也的确值得肯定，欧洲人的自豪和自信也是理所当然的。
欧洲这种自信在2008年全球金融和经济危机爆发之前，开始因外部其他新兴经济体的逐步崛起而受到质疑。比如，欧盟委员会2005年10月向欧盟首脑会议提交的《全球化世界中的欧洲价值观》就已经明确指出：“欧盟每天都感觉到类似中国、印度和其他国家等新的经济巨人崛起的冲击。”⑤此后欧盟委员会于2006年6月发布名为《世界中的欧洲》的重要文件，⑥该文件审视了在不改变现有条约基础上如何加强欧盟的外部行动问题，重申欧洲正面临强有力的经济竞争和新的安全威胁，指出欧盟注意到世界经济中一些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和挑战，意识到世界经济格局已发生变化，像中国和印度等国家，经济增长迅速，对原材料、能源和市场的竞争日益激烈。这是欧洲需要面对的现实挑战。⑦应当说，尽管欧盟此时已经意识到新兴经济体崛起可能构成的挑战，但总体上欧洲国家及其公众还是非常自信的，以至于当时欧盟极力要通过制定《欧洲宪法条约》，力图把欧洲政治一体化进程推向一个更高的阶段。简言之，此时欧洲的政治自信虽然已经下降，但尚未动摇其实现政治一体化的愿望。
但是，随着全球金融风暴席卷欧洲，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在欧盟几个边缘国家爆发，欧洲才真正意识到世界已经发生根本性变革，昔日欧洲社会经济发展的主导性优势正在受到新兴经济体的有力挑战。特别是以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为代表的“金砖国家”强劲崛起，使欧洲意识到国际体系权力结构正在加速向更加复杂、更加多元的方向变化。
欧债危机爆发以来，随着危机的负面影响不断蔓延，不仅希腊、西班牙等南欧相对较穷的成员国陷入重债泥潭，主权债务风险也在向意大利、法国等欧盟主要经济体外溢；欧盟内部的中东欧国家也面临严峻的经济下滑风险；就连非欧元区的英国也深受欧元区危机的拖累。在此困境下，欧洲再看新兴经济体的强劲崛起时，心态平衡彻底被打破：一方面，欧洲民众对欧洲一体化的支持度下降，成员国内部以怀疑欧元、怀疑欧盟为标志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情绪上升，公众对欧盟产生的漠视、隔阂、埋怨情绪使民意中的欧洲认同意识受到削弱；在当前危机背景下更加感觉自己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难以影响欧盟的决策过程，对欧洲精英的信任也已下降。⑧另一方面，欧洲内部弥漫着对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强劲崛起的疑惧，这在近年来欧洲精英层面表现尤为突出。例如，2009年4月，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发布了著名的《中欧关系的权力审计》研究报告。⑨该报告开宗明义地宣称，“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大国”。报告承认在全球经济危机背景下，中国经济增长对全球金融稳定的重要意义；但该报告又宣称，尽管有些欧洲人对中国崛起的消息感到兴奋，但更多人对中国崛起的长远后果是恐惧多于希望，并称欧盟领导人也同样具有许多这类担忧，并密切关注着中国。⑩时隔一年后，该委员会在2010年6月又发布一项涉华分析报告。这份名为《全球性的对华政策》概要，和西方一些媒体所渲染的“中国外交强硬论”的基调颇有相似之处。该报告认为，中国现在几乎影响着每一个全球性问题：从贸易和经济到气候变化与核扩散；也影响着从非洲到中东等几乎世界每一个角落。(11)正当欧洲部分国家深陷主权债务危机、而中国基于战略伙伴的定位积极准备加大合作力度、扩大对欧投资和贸易之时，欧洲内部对中国的善意之举频频表示怀疑和加以曲解。除了在舆论上对中国的贸易和投资活动表示担忧之外，2011年7月，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再次发布一份涉华分析报告，赫然宣称中国“争抢欧洲”。(12)报告一开头就表示，“中国正在买断欧洲”。报告传递出的刺激性声音和目前欧洲一些媒体舆论的类似担忧，再次让本希望与欧洲进一步加强合作、共同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和欧洲债务危机的中国感到困惑。(13)此类涉华言论，既印证了欧洲对新型兴经济体崛起的疑虑，也显示出它对外部挑战和压力的自信已显著削弱。
这正是包括巴罗佐在内的欧盟领导人声称欧债危机也是社会信任危机和政治危机的重要原因。德国总理默克尔在2012年6月接受德国电视一台“晨间杂志”栏目采访时表示，“我们需要的不只是货币联盟，也需要所谓的财政联盟、更一致的预算政策。我们尤其需要政治联盟”，“我们必须一步一步地将权力让予欧盟，让它具备更多的监督能力”。(14)面对这场危机，巴罗佐断言，欧洲需要一个新的方向，这个新方向不能建立在旧有观念基础上，欧洲需要一种新的思维。他坚称欧洲新思维的出发点就是真正描画出欧洲所面临的、并根本改变世界的各种挑战的所有后果；这个出发点就是停止用过去的思维模式来回答未来的问题。欧债危机既削弱了欧洲民众在政治决断中的信任，也刺激了民粹主义和极端主义在欧洲和世界其他地方的盛行。在一个相互联系的世界，欧盟成员国不再能够单独有效驾驭事态的发展进程。为此，巴罗佐提出了著名的三段论式的推论：全球化要求更进一步的欧洲统一，更进一步的欧洲统一要求更进一步的一体化，更进一步的一体化要求欧洲更进一步的民主。他呼吁欧盟成员国要承认大家都处在同一条船上，需要接受欧洲利益的共同性、各成员国命运的相互依存性、并需要共同责任感和团结一致。(15)
“民族国家联邦”构想所需要的决定性政策行动
基于对欧洲面临的基本形势和严峻挑战的系统认识，巴罗佐在讲话中全面阐述了其“民族国家联邦”构想的决定性行动架构，强调欧洲要进行的决定性行动既要把欧洲价值观和繁荣融入未来的全球化世界，要确定无疑地保持欧盟的完整和欧元的不可逆转，意味着一些比较脆弱的成员国必须毫无疑问地具有改革的意愿并具有责任感；意味着实力较强的国家毫无疑问地愿意一起努力，并具有团结意识。也就是说欧盟成员国要一起改革、一起繁荣、一起解决问题。这就要求在政治联盟基础上完成深刻的真正意义的经济联盟建设。(16)
巴罗佐提出欧洲需要增长，特别是可持续的增长。在欧债危机背景下，这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他强调，增长是欧洲社会市场模式的生命线，因为增长创造就业并支撑欧洲人的生活水平。但只有保持竞争力才能确保增长。这意味着在成员国层面要进行结构性改革，在欧盟层面要更坚决地打破各种障碍，完善内部统一市场。为此，他提出要创设欧洲劳动力市场；探索绿色增长并更有效地利用资源；更好地协调成员国的税收政策；通过打开新的市场执行更积极的贸易政策；编制既现实而有远见的欧盟预算；进一步增强欧洲内部社会凝聚力。巴罗佐明确表示，必须完善目前的经济和货币联盟，创设银行联盟和财政联盟，以及各种相应的制度性和政治性机制。欧委会正在为单一欧洲监管机制提出立法建议，这是建设联行联盟的基石。提议中的单一监管机制将创设一种以欧洲中央银行(ECB)为核心并与欧洲银行业管理局(EBA)适当接合的强化机制，这将恢复欧元区银行监管信心，确保对欧元区银行的全面监管。欧盟委员会将和欧洲议会密切配合，共同推动银行联盟建设。
深化经济联盟的另一基本要素是财政联盟的建设。现有欧盟制度框架中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不统一被普遍视为造成目前欧债危机和欧元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欧债危机以惨痛的教训提示欧洲：成员国经济相互依赖日益紧密，需要更强有力的经济政策协调，特别是成员国关键经济政策的决策需要更具约束力的制度框架。因此，欧盟需要发展更为充分的经济治理机制，使之具有可靠的共同体财政能力。欧盟委员会发布深化经济货币联盟的蓝图，并提交欧洲议会审议。(17)
巴罗佐强调经济与货币联盟的可靠性和可持续性需要可靠的机制和政治建设来保证。他指出，要使经济货币联盟取得成功，欧盟既要有雄心，也要有恰当行动次序，需要从现在开始就以实现政治联盟为目标而采取具体步骤。欧洲面临的议题需要从欧洲视角来讨论，而不能再满足于仅仅从成员国解决方案中寻找破解之道。为此，他强调要从欧洲层面加强欧洲议会的作用，促进欧洲议会与成员国议会的相互补充与合作；同时还要加强和充分发挥欧洲的政党作用，指出深化泛欧政治争论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争取在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时让欧洲政党提出它们自己的欧盟委员会主席人选，这样做无须改变现有条约就能进行。巴罗佐表示，一个真正的政治联盟意味着欧洲必须在真正重要的问题上集中欧洲行动并在欧洲层面上解决。同时，政治联盟还意味着必须强化欧盟建设的基础：即尊重欧洲基本价值观、尊重法治和民主。此外，政治联盟也意味着要付出更多努力履行欧洲的全球性角色所赋予的重任。他甚至宣称，在欧洲分享主权意味着在一个全球化世界拥有更多主权，欧洲民众和世界新秩序现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积极主动而有影响力的欧洲。(18)
在此基础上，巴罗佐提出了欧盟今后的政治走向——迈向“民族国家联邦”。他表示，一个深刻而名副其实的经济货币联盟和一个具有连贯一致的外交和防务政策的政治联盟，意味着目前的欧盟最终需要演变。无所畏惧地宣布走向民族国家联邦既是欧洲的需要，也是欧洲的政治目标。当然，他也承认，民族国家联邦不是一个超级国家(superstate)，它是一个能够应对欧洲面临的共同性问题、并由民族国家构成的民主联邦，其中每个民族国家和每个公民都能够更好地掌握自身命运，并以此方式共享主权。这是一个由成员国组成的联盟，并不是用来针对成员国本身。在全球化的世界里，共享主权意味着更多的权力，而不是更少。巴罗佐也意识到创设这样一个民族国家联邦，从根本上讲需要一个新条约。而条约修改的艰难他也清楚，因此他强调条约修改是必然选择，要充分准备。欧盟委员会将在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前提出欧盟未来发展形态的基本蓝图，并将及时提出有待辩论的有关修改条约的明确设想。在巴罗佐的政治构想中，不仅强调欧元区的进一步一体化不可逆转，而且整个欧盟也需要在保持完整性的同时继续向前推进。在此进程中，所有成员国的选择都是自愿的，不会受到强迫。(19)简言之，巴罗佐的“民族国家联邦”政治构想，在当前意味着要不断完善基于政治承诺的经济货币联盟，并最终打造一个更强有力的欧盟。
结论：“民族国家联邦”愿景的现实可能性
应当承认，在当前欧债危机阴影笼罩下的欧洲，不仅普通民众对欧洲一体化建设的热情严重受挫，欧洲精英也开始怀疑欧盟既有的制度架构的有效性。以巴罗佐为代表的欧盟委员会提出所谓“民族国家联邦”的政治构想，似乎是在欧洲这艘风雨飘摇之舟上竭尽全力地扬起一面试图调整航向的风帆。这至少具有象征性的积极意义。它实际上是要向欧洲内部和外部世界宣示：欧盟的活力并未消失，欧盟和欧元区仍将继续在变革和创新中走向新的辉煌。然而，正如一些媒体舆论对诺贝尔奖委员会将2012年度诺贝尔和平奖颁发给欧盟的做法感到不解一样，人们自然对巴罗佐提出的那些雄心勃勃的政治构想的现实性或可能性表示怀疑。至少下列因素值得思考：
首先，目前欧洲民意基础似乎和巴罗佐所呼吁的政治构想不太合拍。如前所述，除了像英国那些一直对欧洲一体化持保留态度的传统疑欧势力高调怀疑欧盟、怀疑欧元区建设之外，即便一向被视为欧洲一体化发动机之一的德国，目前支持深化欧洲一体化的民意基础也大不如前。虽然默克尔声言德国将坚决捍卫欧盟、捍卫欧元区的完整，甚至提出要加快政治联盟建设，但由于德国在欧债危机风暴中，作为救助重债国家的最大出资方，负担明显加重，因此德国民众对欧洲一体化建设的热情受到很大挫伤。根据近期的民意调查显示，德国公众舆论也开始对向“更欧洲化”方向迈进表示不满：51%的受访德国民众更愿意德国离开欧元区；70%的德国人“厌倦了”“欧元危机”；77%的德国人反对“更进一步的一体化”；70%的德国人不想要一个“欧洲合众国”。这表明进一步走向一体化的可操作空间很有限——尽管有德国政治精英设立了关于欧洲一体化未来的工作小组，并试图提出更具深远意义的一体化建议。(20)这种低沉的民意基础是必须严肃正视的现实。
第二，欧盟成员国多数领导人目前更关注如何摆脱欧债危机的近期具体路径，很少有类似巴罗佐那样迫切的政治意愿，甚至对他的政治构想深表怀疑。比如，拉脱维亚总理东布罗夫斯基斯2012年9月17日针对巴罗佐的言论发表评论说，欧盟实现国家联邦的前景当前并不明朗，因为在巴罗佐的陈述中只表达了进一步加强欧元区国家融合的意愿，而没有提及比欧元区范围大得多的整个欧洲的问题。因此巴罗佐的陈述是一个长期的愿景，并没有给出解决当前欧洲问题的具体方案。(21)至于像英国首相卡梅伦等领导人，更不可能对此类强化欧盟权限的政治构想表示出任何兴趣，甚至会更坚决地抵制。
第三，“民族国家联邦”构想虽然宣称欧盟不是要构建一个超级国家，但“联邦”一词所蕴含的潜在政治意义意味着成员国的主权权限将进一步受到限制。这显然和欧盟目前政治架构所宣示的政治理念不相一致。成员国之间的利益需求和国家偏好差异，特别是成员国对主权护持的基本态度短时期内不可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鉴于当前欧债危机背景下欧盟成员国之间更为尖锐化的讨价还价倾向，任何关于政治联盟建设或者强化欧洲联邦主义的言论自然会凸显更多的政治敏感性，这也会引发各种疑欧势力的更大反弹。
因此，巴罗佐的“民族国家联邦”构想，虽然显示了欧盟委员会的远大雄心，一定程度上也有助于激发欧洲人在欧债危机迟迟不去的阴影下严肃思考欧洲的未来和发展方向；但是，这种大胆政治构想近期恐怕难有较大实质性突破。就此而言，以前一再出现的争论——欧盟到底要不要走向一个“欧洲合众国”式的政治实体，还是要保持目前带有半联邦半邦联的混合性政治架构——还将继续下去。至于争论过后的制度架构改变程度到底如何，最终还是取决于成员国的政治意愿和政治行动，欧盟所有成员国将根据各自的现实利益诉求做最大限度的取舍。这也正反映了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一贯特点。
注释：
①José Manuel Barroso，State of the Union 2012，Addres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12 September 2012.http：//ec.europa.eu/soteu2012/.
②吴黎明．默克尔新药方能否救欧元[EB/OL].新华网，2012－05－28.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05/28/c_112048925.htm.
③José Manuel Barroso，State of the Union 2012，Addres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12 September 2012.http：//ec.europa.eu/soteu2012/，part one，“Analysis of the Situation”.
④欧盟统计局官方网站，“Unempolyment Rate”，http：//epp.eurostat.ec.europa.eu/tgm/table.do？tab=tab/e&language=en&pcode=teilm020&tableSelection=1&plugin=1.
⑤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European values in the globalised world，Brussels，20.10.2005，COM(2005) 525 final.
⑥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Europe in the World—Some Practical Proposals for Greater Coherence，Effectiveness and Visibility，Brussels，08.06.2006，COM(2006) 278 final.
⑦详细评述参阅房乐宪．欧洲政治一体化：理论与实践[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196－206页．
⑧EPC paper：Janis A.Emmanouilidis，Josef Janning et.al.，Stronger after Crisis：Strategic choices for Europe""s way ahead，Strategy Paper on the“State of the Union”，EPC，June 2011.
⑨John Fox & Godement，A Power Audit of EU-China Relations，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ECFR)，Policy Report. April 2009.
⑩John Fox & Godement，A Power Audit of EU-China Relations，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ECFR)，Policy Report.April 2009.p.19.
(11) Godement，A Global China Policy，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ECFR) Policy Brief，June 2010.
(12) Godement，Jonas Parello-Plesner，Alice Ric-hard，The Scramble for Europe，ECFR Policy Brief，July 2011.
(13)较详细分析参阅房乐宪．欧洲智库对华认知的近期倾向：以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为例[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2年第1期．
(14)青木．默克尔欲建“欧洲政治联盟”[EB/OL].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06/09/c_123258486.htm.
(15)José Manuel Barroso， State of the Union 2012，Addres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12 September 2012.http：//ec.europa.eu/soteu2012/.part II，“the Challenge—A new thinking for Europe”.
(16)Ibid，part III，Response to the situation the“decisive deal for Europe”.
(17)José Manuel Barroso，State of the Union 2012，Addres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12 September 2012.http：//ec.europa.eu/soteu2012/.part III，关于经济联盟的内容．
(18)José Manuel Barroso，State of the Union 2012，Addres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12 September 2012.http：//ec.europa.eu/soteu2012/.part III，关于政治联盟的论述．
(19)José Manuel Barroso，State of the Union 2012，Address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12 September 2012.http：//ec.europa.eu/soteu2012/.part IV，Federation of the nation states—Treaty change.
(20)Ulrike Guérot，The euro debate in Germany：Towards political union？European Council for foreign relations，Reinventing of Europe Project，September 2012.Pp.7-8.
(21)拉脱维亚总理认为欧盟实现国家联邦前景并不明朗[EB/OL].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2012-09/18c_123727248.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