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0年,第一批“90后”三十岁,加入“奔四”队列。所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而立者,当有所成;不惑者,明辨不疑。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立身、立家、立业做细致考评的“90后”第一梯队,已经在困惑中接到了人生下一个十年规划——他们要在四十岁之前学会体察自己、看清世界,确保自己不再犯错和走弯路。
“压力山大”过时了,那是属于“80后”的陈旧语言,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末尾,各行各业的年轻人把人生回避不掉的“难”乔装改扮成一个“南”字,虽然仍是戏谑,却比“80后”更坦白更直接地表达困顿、焦虑和不安。
第一批“90后”公益人也三十岁了,他们如何看待自己与未来,如何面对压力与难题,又打算如何步入事业和人生的新阶段?《社会创新家》专访了多位三十岁的 “90后”公益人,他们的困境,或许是更多“90后”公益人要面对的,而他们的信念,也会在更多“90后”公益人的身上看到。
马荣真
自然之友·公益律师
2014年我还在北大读环境法律与政策时加入了自然之友,毕业后成为一名全职公益律师。按说北大学法律的出来正常路子是去体制内、大企业或律所什么的。因为我研究环境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从2012-2014年修改,我想在实践中看一下公益诉讼制度是怎么运行的。
这份工作收入特别少,租完房钱也就够吃个饭,完全存不下钱,比体制内同学工资还少。但那时候没钱并不觉得有问题,因为年纪小,身体又好不用去医院,加上家里人也会给我打钱,所以那个时候没有经济压力。结婚后,生活中需要钱的地方多了,感到一些压力,完全在环保组织的话,我肯定养不起我自己和家庭。
虽然穷,但是我很开心,环保组织很不一样的地方是,它一直没有把人变得很社会化,我一直在学东西,一直在成长。但是我爸妈非常不理解。我妈妈劝了我三年,让我去考公务员。有一次她非常愤怒地跑到北京,说要找我的领导谈一谈,我简直要吓死了,赶紧拉住了她。我爸爸体制内做记者,他觉得我很奇葩,他觉得我的工作都没法儿往外跟人说。
他们很保守,不理解公益是怎么回事。我也是做了之后才明白公益是很专业的东西。比如环保诉讼,有人在破坏环境,但是你通过举报投诉甚至环保局行政手段都管不了的时候,只能通过司法手段。但其实很难,比如举证,要对环境损害的范围和程度做司法鉴定,特别贵,有上百万的,一般的也要几十万。这些钱环保组织很难筹到,一年的资金流量才几百万。
所以有时候我就很沮丧。我做的第一个案子,从2015年开始代理,北京一个开发商联合物业填埋了一个干涸的湖泊,破坏了湿地。投诉、司法鉴定、打官司,拖了四年最后还是败诉了。真的特别受打击,会怀疑自我,怀疑环保组织,甚至觉得公益诉讼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卵用。
后来做的案子越来越多,大部分都胜诉,才重新恢复信心,觉得环保诉讼还是有用的。每一个诉讼都不是完美的,是博弈的过程。有一个案子是现代汽车尾气排放不达标,我们就把它诉了,在法院的主持下调解了,现代赔了100万,我们通过慈善信托的方式把这笔钱托管起来用作大气环境治理。
环境诉讼周期很长,最快一年多,慢的有七八年。中间和被告、法院打交道,很复杂,特别混蛋的事情也不少,有的真是突破你对人性的想象。为了利益,别说环境了,什么都能干,包括贿赂法院、律师,还有一些不能说的,甚至会对环保组织生存造成威胁。曾经有被告通过我老师找到我,说想和我聊聊,我说不聊,直接拒掉最保险。有的同事收到恐吓,被告直接上门贴大字报。
公益律师和其他律师相比,我们的律师证都一样,不同的是我们钱少,因为环保组织没钱嘛,不是正常收代理费。中间每一个环节都要向社会公开,接受民众监督。很多东西我们不能自行妥协,比如在赔偿金额上,不能讨价还价,本来应该赔100万,最后你同意让他赔80万,这样是不行的,因为环保组织代表的是公共利益。
现在我去读博士了,兼职代理案子,我的同学们都挣钱去了。有时候我也会有心理落差,为什么人家可以挣那么多钱,但也没办法,让我去做那个工作我也确实不感兴趣。30岁了,按说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年纪,但是我现在好像还非常不成熟,但回头看,虽然没赚到钱,没买到房子,但我还是做出一些事情的,有很多成长和成就感,没有虚度这么多年!
张伯驹(“自然之友”总干事)说环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看到成效的,可能你做了10年才能发现到底有没有用。我们是坚信有用的,所以会继续做下去的。
艾硕
北京知行公益基金会·秘书长
我从大四进公益行业,一直到今天。这是我对自己做的最奢侈的事情。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是一直生活在城市的“底层”,直到大学还在接受北京低保家庭的助学金,关于金钱的压力从小到大一直存在。
刚入行简直食不果腹。当时在厦门,房租300元一个月,住在城中村,出租屋不到10平米,窗户关不严,壁虎可以爬进来。没有空调,夏天太热就睡办公室。一个月到手2000多元,每顿饭3.5元,买5个包子,入行的前半年都这么吃。有次生病,把医保卡刷爆了,最后借朋友钱看的病。进入公益行业至今,六年期间,工作很晚直接睡办公室,自学软件做平面设计,通宵筹备公益活动,这些都很正常。
其实从小到大,周围同学大都家境殷实,在金钱上我有一定的自卑,有些敏感。对这种贫富差距,以前我有些愤怒,慢慢这种愤怒减少,变成想要改变它的动力,思考的是如何可以让“社会公平”更相对化一点,而不是一个人的出身完全决定他的命运。
这个过程真的很难,我走遍了全中国,去深山做助学,接触不同社会阶层,越发看到这个世界的复杂与多样。公益也从一种兴趣慢慢内化成一种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除了善意,更需要专业和理性。
30岁了,现在做到秘书长,在北京月收入一万多,我的恩格尔系数还是很高。一些同学的月收入是我的四五倍,经济焦虑会有,但我依旧“不甘心”。公益行业并不比其他行业创造的价值少,公益人也需要更为合理的待遇。我想证明这条路是可以走通的,做喜欢并且有意义的事,同样可以过上应该过的生活。
整体来说,我的职场焦虑没那么多,比较从容。多年的努力让我有了底气,我所在的知行公益基金会,全职只有我和一个小伙伴,一家初创型基金会,两年半时间,我们拿下了4A级社会组织等级评估。如果大家看到现在是“100分”,那是我已经付出了“1000分”的努力。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年龄从来不是绊脚石,如果我30岁停止了努力,那40岁会怎么样?当下每时每刻都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也许我可以赢来一份不一样的生活,也有机会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
邬瞳
阿拉善SEE·秘书长助理兼创新拓展经理
我硕士读的是社会工作,在学校就跟导师做一些社工的实务工作,觉得很有意思。后来做项目接触到福特基金会,参与了一些项目,感觉“公益”思考的问题更广阔和深入。做公益能改变一些事情,实现一些价值。毕业前去南都基金会实习,之后来到阿拉善SEE并正式入职,体验下来感觉公益行业的氛围更自由活跃有价值感。
目前做秘书长助理兼创新拓展经理,负责机构的志愿服务活动以及参与投资活动、慈善信托等创新类的工作。读社工时主要在一线,觉得同理心很重要,要能设身处地体会案主的处境,收获很大的正反馈和意义感。现在的工作内容,觉得自己更职业化了,公益不仅有同理心,更要有专业精神。
现在看问题在细节之上,会考虑更多,多想几步,多反问自己。对公益也不再是那种简单的一个“好”字,曾经觉得做公益都是好人和好事,现在看到了很多负面的信息,但不会因此幻灭,抛弃初心。整体上还是希望自己保持职业的态度,单凭情怀不行,还要有专业和理性。
在我们机构,收入还是可以的,能满足日常生活。但是在北京,涉及到买房子,这就比较困难了。记得我在实习的时候,就有前辈说指望这份职业赚钱是不可能的。我最近刚领证,之后可能双方家庭帮衬一些在北京安家。我周围同龄人收入普遍比我多10k-15k,我不会特别感到焦虑,但也会自己做一些储蓄或理财,尽量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为了提升自我,我考了北京光华的公益管理硕士,认识了很多商界的同学。和他们在一起,感觉和公益圈的人完全是两个风格。相对来说。他们谈论的是更实际的东西,大家一起看看有什么互相有帮助的事情可以一起做。公益的人就更理想主义了,是不太一样的激情。
30岁了,现在我的生活整体来说很有节奏,也比较充实,不会有太多年龄焦虑,很多人都是半路出家照样做出一番事业,想好了一切都有可能,30岁也不是说没有任何可能了。偶尔压力大的时候,我喜欢看哈利波特,出去拍照,或者瘫着,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切都还要继续。
张占海
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秘书处干部
我是2016年毕业,专业是社会工作,之前在出版社工作,后来有机会来到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
之前我一直认为公益不是普通人能够触达的,普通大众随手公益这种对社会贡献度没那么大,公益是上流阶层或富人才能做成的事,因为他们有财有资源投到公益上。现在做志愿者的事情,经常看到全国各地志愿者的故事,发现他们都是从小处着眼,慢慢聚集社会力量,然后把整个志愿服务项目做起来,惠及周围的有需求的人。所以我现在觉得公益不是高门槛的事情,我们普通人身体力行也可以做。
这份工作收入不多,经济压力还是有的,不过也还好,因为我可能算是有一定基础,父母在京工作20多年,我房子户口都有,爱人工资比我高,能维持一个基本生活。因为这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家里人都挺支持我的。
想到自己30岁了,古人讲三十而立,最大的焦虑还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焦虑。可看到和我一般大的同龄人有的已经是互联网巨头,身家千万甚至过亿。也会有一些焦虑的,之前看新闻说很多90后立遗嘱,我也想过要不要立一个。我比较慢,30岁是一个为未来事业寻找锚点的时候,谋定一个方向,找到一个基石,然后不断前进。
我没有年龄焦虑,因为在我工作的环境里,我是最小的。现在不会做很长远的规划,只想静下心来在志愿者这个行业做些事情。目前来看,我们在线注册的志愿者人数已经达到了1.27亿,占全国人口10%左右,10个人里边有一个是志愿者,这其实蛮多的了。志愿者与职业公益人不同的是,志愿者不是因为工作或合同,而是真的奔着公益的初心去做,更单纯更理想主义一些,不是做一些撒胡椒面的事。
工作之外,我会去一家残疾儿童机构做义工。这无关乎现实生活,更多是关乎个人实现的一种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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