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游民星空站长小岛秀夫的坎坷重生之路

　　小岛秀夫是谁？游戏界鬼才、明星制作人、游民星空站长（梗）……这些都是他。但更为贴近现实的小岛，是一个不太爱谈论自己、对游戏十分执着且热爱、颇具神秘感的游戏从业者。
　　玩家倒是已经被迫习惯了小岛身上的神秘感，即便你已经玩过《合金装备》系列，乃至初代任天堂红白机上发行的《Metal Gear》游戏，你仍然无法预测下一款《合金装备》游戏会说些什么样的故事。这些小岛监制的9款《合金装备》游戏，看起来像是军事类型的动作游戏，但他又自立门派地认为自己是「潜行类型」游戏，而随着不同年代的游戏演进，《合金装备》系列又更像一套长篇的互动式电影。
　　他在上市前总会丢出各式各样不着边际的神秘宣传，等到玩家亲自进入了主角「固蛇」的世界，他们会面对小岛近乎絮絮叨叨的课程讲演：内容包括军国主义、代理战争趋势、生化兵器开发趋势、基因改造技术演进、战争企业化趋势、对尽忠报国理念的质疑、对谍报类型主题的反思与颠覆、对资本主义过度膨胀的忧虑……这些都还是游戏内世界的教义而已，小岛还喜欢打破第四面墙，将坐在电视机前的玩家，拖进他的国际军事谍报政治宇宙里。
　　小岛秀夫究竟是谁？他似乎不只是负责制作游戏出品的制作人而已，他有时更像久经战乱的老兵，有对于现今国际情势的整个自成系统的价值观，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
　　某种程度上，未曾经历战乱的小岛，越来越像他制作的英雄士兵角色固蛇——在《合金装备4：爱国者之枪》里，固蛇已经垂垂老矣，几乎全世界都视他为佣兵传奇，但是固蛇却无意迎接这些羡慕与崇拜的掌声，他还有任务要执行，是个可能毁灭他一生努力的不可能任务。
　　我们现在重新回顾，会发现2008年的《合金装备4：爱国者之枪》，几乎预言了2015年小岛的悲惨命运：他与固蛇同样厌倦熟悉又沉重的战场，但脱离战场不像退休那么简单，因为背后的老大哥永远不会善罢甘休。当他们发现你的目标不再与他们一致，那么战友也不过是熟悉的可牺牲资源，而他们不会像 RPG 游戏里的大魔王，在对勇者施出最后一击前还长篇大论。
　　2015年3月20日，游戏界传来了一则重磅消息：小岛秀夫即将脱离游戏母公司科乐美，系列游戏开发人员们将在几个月内离开公司，这些变动都将在《合金装备V 幻痛》于2015年9月顺利上市之后陆续进行。对许多人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重量级八卦，很少人理解到在这个 3 月，他们热爱了将近30年的《合金装备》系列即将发生巨变，而连带科乐美、小岛秀夫、《合金装备》的黄金三角组合也要就此破灭。
　　风云变色的苗头，也许是同年3月3日小岛接受 IGN 访问时提到的，他将会「以《合金装备V 幻痛》作为《合金装备》系列传奇的终结」。小岛不只一次表示过对《合金装备》系列的倦勤，因此这则访谈看起来也像游戏制作人在计划即将结束前总会显露的疲态——如同在马拉松终点前涌起的自我放弃感，似乎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就在 IGN 访问的当周，科乐美发表了企业重整消息，他们将会把未来制作游戏的行政架构，调整为以企业总部马首是瞻的中央决策形式，而且这项变动就会在3月中进行。
　　而才刚过了3月中旬，我们就看到科乐美风驰电掣的「企业重整成效」：一向独立创作的小岛制作公司名字，一瞬间几乎从所有《合金装备V幻痛》的宣传上被删除。连带地，《合金装备》之父小岛秀夫的名字也几乎消失。我们可以看看预言般的《合金装备4：爱国者之枪》，其中一张宣传海报上，年老的固蛇似乎仰天长啸，而他的下半身已经粉碎成无数碎片——每款小岛制作的《合金装备》游戏宣传上，总会骄傲地写着「A Hideo Kojima Game」，但就在 3 月中之后，《合金装备V 幻痛》的宣传上再也看不到这句话背后的自豪。
　　9个月后的2015年12月16日，小岛秀夫宣布小岛工作室重新复活，未来将与索尼互动娱乐合作，而他的新游戏将在索尼的Playstation4上独家发行。如果那9个月里，你没有密切追踪这则撼动将近30年游戏传统的消息，也许你会觉得，名满天下的游戏制作人小岛，只不过是离开了一个经营数十年的产品系列，重新开启了一个新游戏计划而已。但是当然事实不只如此，这个变动不但等同于埋葬了《合金装备》系列、让小岛制作打掉重练、而且就像破碎的老迈固蛇一样，50多岁的小岛秀夫自己，也被迫「打掉重练」。
　　2019年法米通的采访里，小岛回顾这一次的「转生」历程：「3年零9个月前离开科乐美独立，那时已经53岁了，完全是可以退休的年纪了对吧，家人对独立这件事很反对。53 岁的大叔、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说想要制作开放世界类型游戏，我被媒体与同行批评地体无完肤，说我绝对做不出来的。他们会这样说，是因为即便是世界上很有名的游戏设计师，自立门户之后也都没有成功的例子。」
　　「即便去银行交涉，银行也不愿意贷款给我，他们说＂有听过小岛先生的大名，但小岛先生没有实际经营的事业成绩＂，日本就是这样的国家。但即便如此，最大间的那家银行行员，原来是我的死忠粉丝，因此才贷到了款项。」
　　「为了事务所、还有为了让公司同事的家人们放心，我决定租一间漂亮的大楼当作公司。但是，如果想要住进还不错的大楼，都需要事先审查，因此还被问了＂小岛制作是谁啊？＂这样的话。结果过程中，现在租到的大楼管理职员竟然是我的粉丝，因此才有办法租到现在的房子。」
　　很难想像离开科乐美之后的小岛，在日本落入了无人知晓的处境。确实只要是游戏玩家都可能听过或甚至崇拜小岛秀夫，但对于广大的日本社会来说，小岛并不比偶像还要来得出名。但是名气是一回事，脱离企业后，发行游戏困难度大幅上升的问题，也是最需要小岛秀夫即刻适应的当务之急：「开发固然需要资金，但是发行还包括了营销宣传与发售等等议题，这些都需要企业才办得到。」最初的小岛制作是跨国企业科乐美旗下的独立子公司，但如今新生的小岛制作，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游戏开发公司。如同只身站在荒野之上，现在没有了企业的保护伞能够挡风遮雨，也没有企业的力量能够完成发行的最后一里路，在这个连游戏都需要大量曝光宣传的信息爆炸年代，小岛的处境困难可想而知。
　　但是没有人要求小岛一定要成立独立工作室，反过来说，是只有透过这种孤军作战的形式，才能实现小岛对游戏的梦想。在脱离企业体制后，小岛更深刻了解了「连接」在这个网络社群时代的意义。小岛表示「只要你把作品丢上网络，就能发表给全世界的玩家，这一点即便是电影、音乐或是小说通通都一样。跟以前比起来，现在的发行更简单了，个人或是独立厂商不但能自制游戏或其他作品，他们还能与受众们沟通、传达概念。如今制作游戏，已经不再需要大企业的体质或是系统才能办得到了。」
　　网络是革新游戏发行概念的新变因，但更深刻的原因，在于网络之上能自由沟通的使用者意识。依循正常管道无法借贷、无法租赁的小岛秀夫，凭借着粉丝与他的「连接」，让原本办不到的事情迎刃而解。建立有形或无形的网络、然后沟通——日本有个名词「以心传心」，意指能够凝聚出一股巨大的能量，进而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即便是死而复生、打破生死界线，也不是问题，这正是小岛脱离科乐美后，自立旗帜的第一款游戏《死亡搁浅》的中心主旨。
　　麦斯·米科尔森并不是喜欢玩游戏的人（芭蕾舞才算是他的兴趣）、蕾雅·赛杜也不是玩家，他们更从未听过小岛秀夫这个在遥远岛国上的游戏制作人名字。但是他们的亲友都玩过《合金装备》系列、而且都是小岛的粉丝，透过这样的「连接」，他们都愿意加入这个「没钱没后台的53岁大叔」的巨大游戏计划。
　　但如果小岛制作今天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制作公司，想必很难拥有这样强大的情感连接。说到底，小岛与科乐美的恩仇背后，仍然必须意识到小岛在科乐美工作累积的名声与成绩。就像小岛说的，即便这些新的连接让他能够做出《死亡搁浅》，但这都是因为「自己在科乐美的30年成绩」。为此，他不能否定与科乐美这些年的合作关系，而且，必须感谢科乐美才行。
　　小岛表示：「我要感谢科乐美的是，当我提案想进行什么计划时，他们都愿意通过。当我报告连预算都规划完成的计划案时，他们只告诉我＂那就做做看吧＂，反倒没有＂你非得这样做才行＂的束缚。如果不算新进公司的时期，科乐美从来没有指示过我必须一定得做什么。大部分是我自己的提案，都告诉他们我要针对的方向是什么、在什么时候推出、我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这是根据什么未来发展所作的判断、然后会做出什么样的游戏，请让我去做。而只要我说了，他们都会让我放手去做。这种情况直到我最后离开公司前都是如此，而也是因为这种模式，才造就了现在的我。」
　　企业有企业的考量，更何况是老牌游戏公司科乐美？而相较于一直以来都维持作者论立场的小岛而言，他要坚守作者论的「我笔写我心」路线，就势必会渐渐地与企业的终极目标（营利）有着明显的路线落差。游戏产业、或指全世界的内容制作产业，每一年都随着社会脉动而进行着有形或无形的变化。小岛与科乐美的分手即便不发生在2015年，很快地也会面临其他促使转变的挑战。
　　尽管疏离与神秘的宣传风格依旧，但是《死亡搁浅》的本质却简单直觉。在没有政府、没有商业活动、没有人生意义可言的末日里，所有人都自闭在安全的地下堡垒，断绝了一切对外沟通，但在此同时，人们的心灵危险程度却上升了：生育率下降、生理机能下降、开始变得厌世。主角需要透过挨家挨户地送货，借以连接末日后的美国，经过这种串连，人们在物理层面仍然无法彼此亲密接触，但他们却能透过形而上的网络互相沟通、传递信息。最终这些被主角「连接」过的人们，开始以不同形式协助主角面对他的最终宿命，试图找出终结末日的唯一方法。
　　《死亡搁浅》的末日送货，几乎就是小岛秀夫放逐于游戏产业之外后的夫子自道。你能在这片广大的末日荒野里，感受到一个独立游戏公司建构世界的完成度，可以如此之高——你甚至能与 bug 不及备载的《赛博朋克2077》做比较；你能感受到这个世界里那些无情的雨雪，堪比小岛离开科乐美后自立门户的艰辛；而游戏里每个送货客户，对送货员主角从陌生、不信任、到全心支持你的态度变化，也能看出小岛秀夫对建立人际关系的深刻体悟。
　　在这款游戏里，我们能更清楚地看见小岛秀夫的困境、与跨越困境的契机，在《死亡搁浅》里，小岛的轮廓更显得清晰，这是一款关于人与人之间的游戏，这也是一款基于小岛亲身体验、由小岛制作、体现小岛心境的游戏。《死亡搁浅》上市前的宣传期，小岛秀夫几乎接触了所有他敬重的创作者们，包括了一样由独立制片起家的《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导演乔治米勒等人，甚至还上了综艺节目宣传，在这些活动里，我们看见了不一样的小岛秀夫。但在《死亡搁浅》里，我们感受到了百分之百的他。
　　小岛秀夫是谁？他似乎已经脱离自我认定的诅咒，成为了脱离主流游戏产业后，仍然能活得下去的独立制作人；成为了游戏界最期待与其他领域连接的游戏制作人；他透过《死亡搁浅》做出了最诚恳的告白。如今的小岛秀夫身上，已经看不到老兵的疲惫，现在年过半百的小岛，似乎比那个开发《Metal Gear》的 24 岁青年，还要更有青春活力。
　　目前，小岛秀夫表示有两款游戏正在制作当中，希望往后这为传奇般的鬼才制作人，可以继续让游戏界为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