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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

曾经那么盼望离开老房子——

板壁薄,冬冷夏热;水压低,三楼的自来水细如发丝;线路老,150瓦的灯泡暗如鬼火……夜晚,恼人的轮船汽笛蓦地响起,乡村草木皆兵的土狗们跟着吠叫,惊扰了不少清梦。睁着惺忪的睡眼,在熹微的晨光中,一手拎着暗红色圆滚滚的木头劳什子(马桶,江南地区的一般木制,沉甸甸的),一手摸索着没有路灯的狭窄楼道小心前行,楼道全木制,红漆斑驳脱落,一脚踩上去咚咚响,扶手像老人家风湿病关节一样吱吱呀呀,等从三楼走到一楼,整幢楼的人也差不多都给吵醒了……

可多年后,我牵着女儿的手,并肩立在日益荒凉的院落,那些楼梯、砖瓦、磕磕绊绊的碎石子路,携着旧日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曾经的艰涩岁月啊,是那失散很久的亲人吗?

穷,却与你血脉相连——瞬间,有点喘不过气,而热泪已湿了眼眶。曾经的艰涩岁月啊,原来并未淡忘,只是如青蛙冬眠蛰伏,一声春雷就会慢慢苏醒。

记得邻居好婆在大院里开出了菜圃,公共洗衣槽上垂下数根小黄瓜,长长短短,与刷牙洗脸洗菜的人耳鬓厮磨。不拘谁都可以挑一根中意的摘下来大嚼,清香满口。记得下班回来,家门口经常摆着一把洗的清清爽爽的小白菜,不必问它是从哪里来,直接下油锅就是了。记得收养了一只孤儿小猫,白底黑花,异常调皮,抱着邻居阿姨的花草打秋千,阿姨端着一只碗气冲冲来告状,临走却把碗里的鱼骨头倒进猫食盆……

甚至那些久违的风景——粉墙斑驳,黛瓦密布,疏疏落落的蒿草在高高的房顶随风摇摆,眯着温黄酒的老头拿筷子指一指大声告诉你:“老房子,比我还要老了”。墙外,装满黄沙的船队突突突的驶过,激起浪花拍打着青苔苍翠的石头驳岸。正在汰衣裳的老阿姨忙不迭的跨上台阶……仿佛乡下外婆带着泥土和水草清香的温暖宽厚的手掌,抚着童年时的自己柔顺的黑发,拂去了久居都市的逼仄与喧哗,郁积于胸的浊气长长的吐了出来,眼睛和呼吸重新变得沉静而安详。

许多经历,身在其中时往往不知其味,宛如一杯酽酽的普洱茶,初尝苦涩不堪,别急,等一会儿,舌根处慢慢地泛起了清凉甘甜。

当素履白衫穿越青春无边的苍茫,当寻常夫妻计算柴米油盐,谁能够预料,曾经的挣扎、埋怨、眼泪和叹息,将来某一天,尘土里开出了花,醍醐灌顶般回过了神:原来,幸福曾经离我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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