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份，跟车友自驾横穿了罗布泊无人区。 五天四夜，没有预想的那么艰难。 感觉不过瘾。 返程路上，我跟另外两个车友决定去穿越乌兰布和沙漠。我们三人都是单人单车，之前我们也零散玩过沙漠，例如无人区也有沙区路段，在我们内心深处，也没觉得沙漠有啥技术含量，无人区我们都穿了四五个，沙漠算啥？无非咱不认路而已，找个向导在前面领着，咱肯定能挑战成功。 无知者无畏！ 向导找了。 一出发，我们完全跟不上。 不是跟的上跟不上的问题，是我们压根不敢跟。那沙丘就像山那么高，向导转悠转悠骑着刀锋就翻过去了，我们连试都不敢试。向导弱弱的提示我们：若是你们连这个都不敢上的话，穿越乌兰布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越往里沙丘越高，这连入门都算不上…… 他决定带我们先练练车。 走难度系数最低的道，俗称牧民道。即便是牧民道，我们三个也驾驭不了，不是我担车了就是他陷车了，最胆小的是我，开进去以后，死活不敢继续开了，把车扔在里面了，向导在GPS上打好标，事后他负责帮我开出来。 向导是个93年的小帅哥，拿过沙漠挑战赛的季军，技术了得，中途休息时，他带我去骑刀锋，硬拔上去，我恐高，坐副驾驶吓的腿直抖，总感觉随时要翻。 经过半天的培训，我们三人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穿越不了，乌兰布和是高中课程，而我们现阶段只能算是小学生。 算了，不玩了。 倒是激发了我的求学欲。以前觉得自己驾驶技术也不错，穿越过四大无人区，咋到了沙漠就成了个笨蛋？我有计划拜师于向导，但是午饭交流时，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觉得他缺少理论体系，他的口头禅就是多练就好了，这玩意哪有什么理论？！ 这不符合我学习的逻辑。 我喜欢研究理论，吃透了理论以后再去实战。 俩队友回山东了，我自己留在阿拉善，我想既然来一次不容易，我争取练出技术再回去，于是我在抖音上又找了一位女教练，提供一对一教学，我反复确认是否有理论教学？她说有！这个教练是在当地开民宿的，算是土生土长的沙漠人，她认为沙漠教学的第一要素是克服恐惧心理，胆大才是核心，她胆子果然大，我们俩下午两点进沙漠，不到五点她就把我带到了网红打卡地大V沟，并且怂恿我下去，结果我下去开不上来了，她又帮我开出来的…… 我对她同样不认可。 原因有二： 第一、我觉得她的理论算不上理论，充其量是一些口诀，口诀背后的逻辑她讲不出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很容易被我问卡壳，她就来一句，反正你记住就行了。 第二 、她安全意识淡薄，不系安全带。 我决定继续物色符合我胃口的教练。 两点： 第一、拥有丰富的理论基础。 第二、有爱、会教。 越野圈有个很神奇的群体，陆巡LC7系，越野车鄙视链的最顶端，无人区的常客，我就在LC7系群里问了一句，哥哥弟弟们，有没有值得推荐的沙漠教练？ 有车友推荐给了我一张名片。 潇教练。 邯郸人。 加了微信，一聊，潇教练接着发给了我训练营的介绍，报名费5000元，元旦开营，我接着转款给他，我问，能否这样？我暂时不参加训练营，我去拜访一下您？ 允许。 我接着驱车杀到了邯郸。 潇教练是个企业老板，主要生产环保设备，厂区非常大，当天他有三个客户要招呼，他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商业机密，让我跟着一起参观一下，我就这么跟了一上午，还学到了很多环保知识。 他们有内部食堂，装修雅致，专门招呼客户的，我也跟着蹭了顿饭。 午饭后，客户就被转交到市场部了。 他带我去办公室喝茶。 落座，我先问了一个问题，玩沙漠，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说，保命。为什么过去沙漠死人少？因为过去车子动力弱，爬不了那么高。而今天呢？三四百匹马力成了常态，数百米的沙峰也有人能爬上去，不出事则矣，一出就是大事。 我问，如何才能保命呢？ 他说，对概率的百分百敬畏。 我问，您玩沙漠多少年了？ 他说，2007年开始的。 我说，问个不吉利的话，您翻过车吗？ 他说，翻过，两次。 我问，那您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预防翻车？ 他说，只能降低翻车的概率，做不到百分百杜绝，只要在沙漠里跑的里程足够多，翻车只是时间问题，再优秀的车手，哪怕是达喀尔拉力赛的冠军车手来跑沙漠，他也不能确保不翻车。 我问，您玩沙漠这么多年，如何看待一些玩家的车祸离世？ 他说，一句话，多死于无知。有个沙漠大V叫黄XX，你不在这个领域未必听说过，人缘很好的一哥们，很多沙漠活动都是他组织的，他死时我在现场，他是怎么死的？没系安全带，被甩出来了，而副驾驶系着安全带，一点事没有。你可以去抖音上搜一下沙漠事故，用我们生产企业的行话来讲，就是都是违规操作。 我说，我昨天找了个当地的女领队，我发现她不系安全带。 他说，不只是她不系，牧民多不系。这就如同农村人骑摩托车不戴头盔是一回事，总觉得别人出事故都是别人技术不行，自己肯定没问题。 我问，牧民会不会翻车？ 他说，什么民也会翻。翻车有时并不完全是技术问题，例如骑刀锋时轮胎脱圈了，侧挂时发动机失去动力了，这些都不是技术可以弥补的。 我问，我若是学沙漠驾驶，您建议我先做什么？ 他说，装防滚架。每次进沙漠前，你必须做好百分百翻车的准备。防滚架是否结实？车门是否锁死？安全带是否插紧？车内所有物品是否提前牢固了？只要你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翻车并不可怕，至少不会要人命。 我说，我前天找了一个93年的向导，我问他，你这车为什么不装防滚架？他是这么回答我的：我又不翻车，装那干嘛？ 他说，这就是幸存者偏差，凡是吃过亏的人，都再也不会说话了。沙漠每年死多少人？当地医院都开始着手建立空中120救援队了。 我问，您翻车的原因是什么？ 他说，初学时打反了方向翻了一次，只翻了一圈。去年翻了一次，八圈，是穿越巴丹吉林沙漠，滚刀锋时侧面有冻层，冻层下面是浮沙，无法提供足够的支撑力，轧上就翻了。 我问，翻车是什么体验？ 他说，刚开始很慢，咣~当，咣~当，后来越翻越快，咣~咣~咣~……当。 我问，有应急措施吗？ 他说，若足够清醒，能摸到钥匙，赶紧熄火。若是初次翻车，则抱好头呈蜷缩状就好，等车子静止后，熄火然后开窗快速爬出，预防汽车自燃。 我问，您有没有带过比较有天赋的学员？ 他说，一个飞行员。他的天赋主要体现在三点。第一、他不恐高。第二、他对失重与超重有着天然免疫力。第三、他对概率、规则有着绝对的敬畏。我在他身上学到了一句话，人应该把驾车的安全级别提升到开飞机的标准，任一错误操作都可能惹来灭顶之灾。 我说，看来玩沙漠，翻车是早晚的事。 他说，也是个概率问题，有人说翻车是沙漠的毕业考试，也有很多资深玩家从未翻过。你要有准备翻车的心，既要做好身体防护又要做好经济防护，例如保险要买全，翻了车保险公司可以理赔。至于说想零车损玩沙漠？基本不可能。想玩沙漠，必须从心底接纳翻车这个事，你接纳了，准备了，不代表一定会翻，反而大概率是不会翻。 潇教练，就是我要找的人，理念相同，当然他不做具体教学，他只能算是训练营的发起人之一，资深元老，玩沙漠只是爱好，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给我看了看教材，我更喜欢了，什么季节什么风向会形成什么沙型，什么沙型对应着什么线路，什么加速度、离心力专业术语都用上了，若是没念过高中，读起来可能还有一些吃力。 对我胃口。 当然，最终我也没有去参加训练营。原因是什么？ 后来，他们邯郸大队去穿越雅布赖——航天镇，喊我一起，我和媳妇坐潇教练的车体验了一把，媳妇坐副驾驶吓的嗷嗷的，事后媳妇反复劝我，你千万别玩这个，咱家容不得你有半点闪失。 我想了想，也对。 主要是，我天生懦弱，不属冒险性格。 人家看到大沙丘都很兴奋。 我看着就害怕。 于是，我跟潇教练讲，训练营我不参加了。他第一时间把钱退我，我没要。我说，我采访过您，其收获远大于5000块钱。 这个事过了没多久，我们本地车友开我的猛禽在沙漠翻了车，把我对沙漠仅存的一点兴趣也给磨灭了。 我把与沙漠有关的人与事，都放下了。 过了好几个月。 潇教练找我帮忙。 想让我帮着写篇战斗檄文。原委是啥？他是收费培训，而沙漠周边的向导们呢？打出的旗号多是免费培训，彼此都看不惯，然后开始互黑，有人在论坛发了不少帖，专门用来黑他的，黑他的训练营，黑他的人，黑他的企业，甚至上升到要举报偷税。他问我这个事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删掉这些内容？或者如何写个帖子回击，例如曝光他们宰外地游客的黑料抑或其它？彼此都发了狠，要弄死对方。 我给出的招是，当面找到他，一壶小酒，什么事都解决了。为什么呢？ 在我眼里，你是什么形象？成熟、稳健、潇洒。你跟个沙漠向导撕逼，也太掉价了吧？他不值得你歇斯底里。我知道你是被激怒了，但是越是如此，越要冷静，因为，你们身上的砝码不同。 旁观了全程，我只能感叹一句：再优秀的人，也有心智不成熟的一面！ 还是太不懂互联网。像我这样的人？职业写手，从20岁写到40岁，无数人骂，但是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有的矛盾升级都是因为你呛了对方一句。咱不，谁骂咱，咱给倒杯水，骂累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再骂，您先歇着，我替您骂会，懂懂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阴险、奸诈、丑陋，反正世界上最恶毒的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潇教练希望我陪他一起去。 我说，好。 于是，我又一次奔赴邯郸，然后我们一起去阿拉善。 潇教练电话比较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开车。进入内蒙古境内车辆比较稀少，甚至大部分路段没有车，一方面我没有超速，另一方面切换车道我依然是打转向灯规范操作，进收费站时已经是晚上了，我提前关闭远光。他可能读到了什么，再次怂恿我跟他学沙漠驾驶，意思是懂懂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因为你安全意识好，这个东西不是培养出来的，属于与生俱来的。沙漠不怕胆小鬼，就怕傻大胆，有人第一次进沙漠就开的比领队还快，车台喊都喊不住，没等出沙漠，翻了，又嫌领队不负责！这就如同跑高速，加油门都会，但是会刹车吗？会超车吗？会避让吗？ 到阿拉善后，事情比想象的顺利，潇教练委托共同的朋友帮着把人约出来了。 一见面，一握手，彼此都说是误会。 牧民向导的认知是什么？收费搞沙漠训练营纯粹是智商税，这玩意还用培训吗？就跟入洞房一样，上去就会，熟能生巧。 而潇教练认为倘若把沙漠驾驶理解为一项运动，那么就应该有对应的理论体系，这个理论体系不是某个人的财富，而是所有沙漠人的财富。至于为什么有人愿意付费参加培训？潇教练认为，这是客户自己的选择，他们知道有免费的培训不？都知道，为什么还参加收费的？是真的缴了智商税吗？那为什么参加完培训还非要说声谢谢？！一句话，收费与免费并不存在竞争关系，这是两个群体的不同选择。 潇教练让我现身说法。 我基本认同他的观点，能玩沙漠的人，5000块钱也不会太在意，大家不要什么免费，要的主要是价值，对于我而言，可能系统的理论更有吸引力。 潇教练很反感免费培训，理由是什么？沙漠运动属于高危、高消费，被你们免费培训吸引来的是一群什么人？开个十万二十万的越野车，甚至是租的车，你让他们爱上沙漠与让他们沾上赌博没有任何区别。 我倒觉得，他们最主要的冲突是地域保护，沙漠是我们的，岂能容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搞训练营？这次和解只是表面握手，背后还会继续较量。 这次聚会上，我才知道，半年前带我去大V沟的那个女教练，前几天刚走了，翻车被甩出了车外。当地向导给我们看了当时的救援视频，他们几个在分析事故原因，有的认为是车子动力出了问题，有的认为是转弯太急，横向惯性过大。 我接着去刷了一下她的抖音，果然下面多是评论：X姐一路走好。 （插曲，就在今天，2022年2月3日，虎年的正月初三，有个沙漠翻车视频在疯传，一辆陕A牌照的红色猛禽也这么翻了下来，人也被甩出了车外，凶多吉少，副驾驶哭的撕心裂肺。潇教练说的对，领教过的都再也不会说话了，小概率在没有发生前是0%，发生后就是100%。再次补充，今天是2022年2月6日，光这个春节假期，沙漠就翻了N辆车，群里不断有视频发出，使我想起了2010年我在米脂遇到了榆林途乐大队，他们从沙漠返程，说十辆车翻了三辆，咱当时对沙漠完全陌生，心想，你们这是玩的啥啊？百十万的车就这么翻了？理解不了，败家子！当然，我现在理解了，沙漠为什么全是好车？因为沙漠里动力是王道，这两年沙漠是猛禽的天下，就是因为猛禽动力太好了，什么大V沟小V沟直拔就上去了。） 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