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龙湾遐思

　　龙湾遐思（原创）
　　任大鹏
　　第一次听到黄河石林的说法，我很是惊讶。在我的印象里，黄河流经的地方，不是草原就是黄土，从未有过石林的概念。有人说去游黄河石林，我便想看个究竟。
　　一路行走在戈壁荒滩，远处，一个个山头掠过眼帘，又一群群的山连绵向后飞走。山虽不是很高大，但雄浑健硕。裸露的岩石骨骼坚硬，崚嶒奇伟，显得桀骜不驯。山脚下一列黑色的火车呼啸而过，冲向高荒大野，把我们远远甩在后面。一路映入眼帘的除了沙滩群山，就是稀疏的骆驼刺，枸杞，它们低矮的身躯匍匐在干旱的大地上，紧紧扣住地面，坚强地忍受着只有滚烫的温度没有温润气息的热风，还有火热的太阳。一路上再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或者牲畜什么的。
　　行进了五个多小时，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下车，我们就被眼前那壮丽雄浑的景象征服了。我们处在一个极高的悬崖边上，崖壁笔直峭立，下面是浩浩汤汤的黄河，从南而来，它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大气地划了一个大大的漂亮的弧形，再冲向莽苍的北方，消逝在天地相接的地方。悬崖就是被拐弯的河水下切而成的神来之作。当地人把这里叫做＂龙湾＂，概括得十分形象。正午太阳强烈，水面闪烁无数的鳞光，再看那黄河，真像一条显首藏尾，行云驾雾的蛟龙，腾挪游走，虬曲蜿蜒，活灵活现。彼岸平缓的冲击塬，像被揽在了黄河的臂弯里一样，那里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特别显眼，是母亲掌心里的一片温柔，湿润了我们的眼眸。庄稼地的外面又是连绵的群峰，低低矮矮，错列开来，伴随河水走向遥远的天边。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临风处，黄河的水气扑面拂过，一种浑厚的劲道穿透了我们的身体，心扉禁不住一袭，一阵猛烈的颤栗，血液瞬间奔涌不止。侧目望去，我们所站的此岸，都是千壑万峰，竞相比势，游人无不为此心魄俱颤。有人大声赞叹：＂看啊，——那不是声势浩大的兵阵吗？＂真的，刀枪剑戟，铁甲万千，战马嘶鸣，喊声震天，深藏在群山当中，是在秘密守卫什么吗？我们不得而知，巨大的场面震慑了我们的神情。
　　神情还没有从错愕中醒过来，车子已经下了二十二盘。这是一道极险的路，开凿在陡峭挺直的悬崖，临风而下，酣畅淋漓，瞬间到了谷底。
　　谷底是另外一派洞天。我们穿过一片树林，栽的满是桃树和枣树。水气很浓的风温柔地扑了个满怀，挟裹着枣子的清香，桃树的甜润。温柔潮湿的风，激得我们的心又润起来了，人人欢歌笑语睁大了眼睛，欣赏这满目的秀雅，唯恐遗漏了龙湾佳处。我们找了辆驴车穿行在林荫夹道，车主自豪地说这里以前是避祸的地方，外人不知道啊。他的话使我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真是美好的去处啊！穿过树林，眼前开阔起来了。一排排农家小院坐落在黄河岸边，小巷里人影稀少，非常安静，家家户户门前、院子里都栽有枣树。几架高大的老水车咕噜咕噜地转着，带起了一股股清流，哗啦啦——哗啦啦——，间歇地流到田边水渠，乃至各家各户。村落左边是奔流不息的黄河，右边是陡峭的悬崖，村子就像海上的一座小岛，与世隔绝，真的是一处方外之地，若不是开发旅游，极少有外人涉足。驴车慢悠悠行走着，不紧不慢的步态，拉长了时间观念；主人慢悠悠讲述，长长的腔调，把我们带到了另外的时空，世上已千年，龙湾才一日。
　　我们来到一户人家，一位生性爽朗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我们。他典型的黄土高原汉子，鼻梁挺直，颧骨突出，脸色铜黑，操一口浓浓的方言。在他的引导下，我们去目睹了壮丽秀美的黄河景观。坐上了他自制的羊皮筏子，羊皮筏子将很快带我们到龙湾下渡口。弃筏登岸，换乘驴车，向观赏石林的大峡谷驶去。峡谷幽深局促，高峰林立，错列于逼仄的山谷两边，抬头仰望，不见日光，顿时感觉自己无比渺小。我见过上海四五百米的摩天大楼，没有产生什么感觉，却被此处的峰枪山阵深深震撼了。雨水冲蚀的山峰，矗立成千姿百态，无一雷同。有的好似观音送子，有的像屈原问天，有的仿佛情侣相拥，有的似八戒背媳妇，像飞来石，像千笋竞秀，似猴子捞月，如弥勒笑口……还有的奇形怪状，还真无法用我们的语言形容。峡谷寸草未生，山石相搏，岩崖高啄，褐黄色的石头，在我眼里，活动了，像一个个主人，一个个向我走来，憨厚地笑着，打招呼。挥动着粗壮的骨骼，跨出了稳健的步伐，驻扎了千百万年，风吹雨打，哪怕层层蜕皮，也不溃然倒下化作软泥。这是一群铮铮铁骨的汉子啊，褐黄色的肌肤，掩盖的是坚韧的性子。是千百年来坚守黄土大地的汉子啊。一个个，一排排，一群群，肩挑黄河两岸，无论烽火狼眼，无论岁月峥嵘，无论贫病交加，无论风花雪月，它们都不曾挪开脚步，远离故土。今天，很多人抛弃故乡，涌向陌生的大都市甚至异国他乡，但总有人，守候着故乡的月亮，不曾挪步。羊皮筏子的主人就自豪地说：＂我的家乡就是好，是炎黄子孙的发祥地，平安吉祥！＂
　　我正在由衷地赞叹绝美的风光时，他将我们领到高处的观景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左右群山万壑，蜂窝似的，放置在黄河岸边，又像巨大的渔网，打渔归来，晾晒在岸边，渔网的主人不知休息在何处。走近时，直逼而来的是威风凛凛的阵势。那简直是古代巨大的军团，是出奇制胜的霍去病的士兵吗？是能征善战的大唐天军吗？纪律严明的岳家军吗？千军万马，汇集成滚滚洪流，黄河一样，正拉开架式进军，进军，进军！你看，战鼓雷雷，军旗飘扬，一个个将军冲在最前，呐喊着精忠报国，定要马革裹尸；一个个兵士铁盔铁甲，手执长枪，慷慨地奔赴疆场。疾风吼过处，仿佛听到它们誓将杀敌报国的豪言壮语。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沧海桑田，战旗猎猎，也许有的士兵累了，有的征衣褴褛，但它们坚强的决心和那整齐的军容依然不减，依旧守卫在历史的门槛，坚挺地守护着生活的天地。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它们誓将保卫家园，保卫黄河……
　　走出深谷，羊皮筏子的主人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似的，振臂挥鞭，自豪地告诉我，峡谷叫＂饮马沟＂，是当年成吉思汗饮马的地方。哦，万千铁骑，排山倒海，饮马黄河，何等气魄，怪不得，到处有军人的风范，到处是士兵的影子，到处是英雄的气概！
　　安宁的村落后面，原来有一批血性汉子默默守卫着美好的生活。
　　暮色中，我们乘坐皮筏归来，漂流到河心，才看到我们下来时的悬崖，直直地立着，真如刀切，连飞鸟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千百万年以来，黄河的水不停地切削冲刷，山体被下切不止四五百米。山壁顺着水流的走势，形成一个巨大的湾，一字排列开来，像册页竹简，像线装古书。上面星星点点突兀的石块，从远处看，极像藏文经书，当地人无比自豪地叫＂天书＂。确实，它莫不是记载了黄河千百万年的历史？莫不是记载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可歌可泣的故事？它默默无闻，矗立在龙湾人的心头，既是一部古书，也是一道屏风，或者一道保护当地人民的屏障，它一定拒绝过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的到来，也一定抚慰过一个曾经受伤的灵魂，或者见证了它的子民抗争的壮举吧。因此，它的子民才在心里珍藏了那些天书的文字。
　　暮色袭来，一切安伏下来了。一天的燥热消散了，晚风吹过宽阔的河面，夹带着黄河的清凉和迷人的枣香。斑斑点点的星光，朦胧地闪闪烁烁，一弯新月，从龙湾东岸升起，河面上浮着淡淡的雾气，银白一片。村庄熟睡了，人们作着美梦，我一个人，踏着浅浅的月光，漫步在河边，悄悄地想，要是遇到某个将军带着他的部下，来此饮马，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