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来看景山公园

　　这天气就适宜在外游荡。我一这样想，我就这样做了，因此这时，我居然身在景山。但我务必先回转过来，同你讲一讲，前来景山的路上是怎样一个光景。
　　我在西四驮起一辆自行车，就朝东扑过来了。这里人少车少，我就令车行得十分缓慢，以便更细致地领略游荡的乐趣。
　　不多久，我就来到文津街，街中有一座桥，名叫＂金鳌玉鸫桥＂。桥北面是北海，南面是中海。北海上有座岛，叫做琼华岛；岛上有座塔，就是白塔。借前夜大雪之功，空气十分透亮，这使白塔较平常时候更为闪耀高大。顺白塔望去，又是清澈深远一片长天。长天映衬白塔，白塔点缀长天，正可以清心明目、养血安神。每一个思绪万千的人，到此都能清静安宁；每一个心灰意冷的人，到此都要重获生机。可我没在这里停留，观景的乐趣，就在于回味无穷；如果一时兴尽，当时倒痛快，事后却少了许多念想。
　　就是这样了，我不能不停下来，开始谈一谈景山的样子，不然我又要离题万里了。
　　景山公园里的山，就是景山。景山是真矮，不等我登山，我已在山顶。山顶有座万春亭，亭下留人一二百，其中一百在亭南，只为俯瞰全故宫。距离雪住已经一天半，故宫屋顶的雪居然还没有消化完全，这一奇特又稀罕的搭配，使得故宫又闪金光又闪银光，富贵非常。
　　亭西也有景致。在亭西约三百米处，就是北海公园，白塔就在三百米外亭亭玉立，它又高又胖，雪白雪白。在塔下，北海向南铺开，延伸到了视线以外。亭西围栏下的山腰上，升起一棵酸枣树，这树光秃秃剩了一身刺；我大致数数，共剩余四颗酸枣。
　　亭北也不歇着。亭北地面有一个北京城南北中轴线指示标志，从这里由往北望去，依次可见寿皇殿、钟鼓楼、奥林匹克森林公园。
　　亭东就不同了。这里有千百座建筑铺开一大片，有的是住房，有的是商场，有的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终是没个条理。
　　我下山来到景山北麓，正遇着寿皇殿，就进殿观赏。寿皇殿用来供奉清代历朝皇帝神像。这真是一个清静的景区，从九举牌楼至外院正门，从外院正门至寿皇门，从寿皇门至寿皇殿，各有一个宽大的场院，然而游客只有一二百个。我在正殿看了供奉皇帝神像的窗槅，在东配殿看了祭祀的程序、用具，又在西配殿看了寿皇殿历史沿革。神厨、神库、碑亭等，也是紧要场所，但我无心看得这么周全。
　　我站在院里，环顾宫殿。屋顶铺着黄琉璃瓦，瓦上有薄薄一层积雪，瓦片透过积雪映出金光。地面因宫殿遮挡了阳光，所以一处光明一处暗淡，两处的界线格外分明。这一切却比殿中陈设更能展示大清帝国的沧桑巨变。我站在院里不想走开，因那光辉的时代令我敬畏，因那厚重的历史令我痛惜。
　　自来北京之后，我见过了许多明清建筑；越是同它们相见，我越要再次去见它们，因为它们宽广深沉的气度，时时为我留下一片安宁。
　　2019年12月7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