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不回首海南行之五

　　女儿对我说，不过去了次海南，扣除路上的时间，也就是玩了三天，你还＂之四＂呢，羞不羞哪？我笑了，笑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咋咋乎乎。好，打住这个话题。最后一篇想写写导游，因为当你下了飞机，到达了目的地，你就把自己交给了那个举着小三角旗、戴着墨镜、在机场候了你好久的人。在这几天里，你是交给他了。
　　导游姓周，中年女士，撑了把伞站在空旷的海口美兰机场，显得瘦小娇弱，第一眼印象是个＂家庭妇女＂。她话不多，笑得也不热烈，跟我心目里的导游完全不同。大巴上，简短的自我介绍以后，就讲解注意事项，防欺诈的＂攻略＂说得最多。接下去猛灌心灵鸡汤。她说，大家来到海南，就应该把所有的杂事、烦恼事、揪心事统统抛开；从原来的生活轨道里跳出来，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放松，只想着一件事——快乐。在旅途中肯定会遇到不开心的事，千万别放在心上，搞坏了自己的心情。钱上面也要＂放开＂，该玩就玩，该看就看，大钱都用了，别舍不得小钱；一辈子一次，干嘛还算算抠抠呢？我知道她这番＂套路话＂是＂导游培训班＂讲义里的原话，她是要大家踊跃参加自费项目，可以得到更多的回扣。可是就这些话来说，又有哪句是错的呢？人们渴望旅游，为的就是摆脱庸常，改换环境，改换心情。人是多巴望做一个另外的自己，哪怕仅仅一天！疾驶在大海边，穿行在绿色长廊，她这番＂及时行乐＂的说教极有穿透力，让人也消解了对她弦外之音的警惕。我那后来几天里虽然＂上＂过几次＂当＂，花过冤枉钱，但一直没有沮丧。看来现在的导游真是熟谙＂游客心理学＂，声嘶力竭地吆喝，捣三鼓四的怂恿，哪里抵得上这种暖胃暖心的＂鸡汤＂呢！果然，那些价格高得离谱的娱乐项目，年轻人都趋之若鹜。她是在为你着想，可是每张收据上都要写上车牌号；导游的主要收入是消费，这一次周导是小有丰收了。
　　不过还是有几个大型的自费项目，没有兑现，比如吃海鲜，还有什么棕榈阁、南山游。因为没搞成，我们要补偿她＂损失＂1200元，不知这账咋算的。她是吉林人，来了九年，已经在海口买了车买了房（每位游客都做了贡献的）。她说现在回东北，反而会感冒；父母亲每年都来这儿过冬的，在这里遇到的东北人比本地人还多。毕竟不是年轻人了。我好几次发现，当她放我们自由活动以后，坐在那里等候，就朝脸上抹防晒霜，不住打呵欠，目光疲惫空洞，导游是个力气活，再美丽的地方，成百遍地走，还不是味同嚼蜡。也许又是条潜规则，为了活跃气氛，导游的黄段子是不可少的。她也会说几句＂男人是羌族，女人是侗族＂，开几句＂泡妞＂之类的笑话。可毕竟四十左右，孩子想来也有十几岁了，如果他听到妈妈这些话，会怎么想呢？……
　　我们团中老年人较多，她一再说，带我们团非常开心。回海口的路上，她组织了即兴演出，也唱了一首歌，是什么＂萍踪＂、什么＂缘分＂；唱得自然不咋样，可沙哑的声音很动情，甚至觉得她眼角有什么闪动。万水千山总是情，五天的缘也是缘哟，说不定她是个很＂文艺＂的人。回沪那天，她很早便带我们到机场，替我们办了登机手续后，与我们告别。她往机场外走，步履匆匆。我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我想，她总会＂再回首＂一下，总会再回头跟我们挥挥手吧。可是，没有，没有，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哈哈，是我自作多情了，她一星期要带一个团，说着同样的话，唱着同样的歌，点着同样的人民币，人在情在，人走茶凉，她的情哪里够用，先要尽自己的亲人咯。
　　其实，导游是游客＂养＂着的，她应得和不应得的，都取之于游客。可是我们＂喂养＂着她，还得看她脸色。她哪天不高兴，一车的旅客心里都不痛快。有哪位＂刺头青＂为了集体利益，挑战她的权威，保准被呵斥的是那个旅客。人们总是有意无意陪着她笑，附和着她的话，心甘情愿地被她剥削（比如那1200元），以换取旅途的和谐，维持着那份快乐。我想，是她那套理论起了作用，还是压根儿，我们有着鲁迅先生说的＂奴性＂呢？
　　回上海，下飞机，坐地铁。当我们从一号线黄陂路站出来，那位几天前坐在台阶上咿咿呀呀地拉着胡琴乞讨的老汉依旧在那里眼开眼闭，一副姜太公钓鱼的神态。＂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谁在＂洞中＂，谁在＂世上＂，我倒糊涂了。突然想起了民俗村里的＂逢场作戏＂，都一样，几天来，导游扮演着＂导游＂，我们扮演着＂游客＂，那位老汉扮演着＂乞讨乐手＂，而我一进家门就要扮演那个＂乐此不疲＂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