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营地出发时,我定了一下里程表,到达老金沟后,行程显示一百五十多公里, 途中趟过了两条河,翻越了一座大坂,不过经过有些地方时明明可行直行,带路的墨镜却非要绕个圆圈,而且所过之处鲜有人踏足,我不由得暗暗佩服墨镜的狡诈,好像一只东北深山老林中的黄皮子。 车队装着金矿离开老金沟,贴着山脚行驶了两三公里,就彻底把它抛在身后,进入一条虚软的土路,两边尽是一些形态怪异的土丘。 此时明显感觉车内冷了很多,我裹了裹棉大衣,将腰部的靠背调整了一下位置,让缝在布袋子里的玉石凸起顶在腰间盘四五节的凹心处,酸胀隐痛才减轻了许多。唉,最近的腰疾愈发严重,可是想起正在求学的孩子们,想起在百间房快递点贴单的她,每天早出晚归的才拿六七十块钱,一双手都被胶带粘破了,骨节突起,让人心痛。想到此,想到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背后的疼痛竟然似有似无了,看来治疗病恙的不一定全靠什么器械药品,坚定的信念才是病魔的克星。 这一段路的浮土很厚,前方两道车辙之间隆起厚厚的土堆,擦着席桑后桥的底盖,不过只要没有冷石,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我抬起右脚松了松油门,右手握住排挡杆,轻轻向后一拉,排到空档,中指向下一摁,拨动档杆上的开关,"啪嗒一声"从快挡跳到慢挡区,没有踩离合器,而是短促的轰了一下油门,向后一带,排到了六挡,速度就慢了下来,车子稳稳的向前走着,这种速度既不会陷车,也不会因为跟车距离过近而使空滤器吸进前车的扬尘。 我驾驶的德龙f3000自卸车属于重型越野,使用的是油浴式空气过滤系统,在沙漠戈壁中特别带劲儿,能够有效延长发动机的使用寿命。 车窗外,夜空阴霓,厚重的乌云一块摞着一块,车灯前时不时还飞舞着细小的雪花。在青疆藏十多年,我历经过无数次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幅囧态,看来真正的寒冷不是来源于车窗外的天公,而是发自内心。心虽属于身,但是身却控制不了心,心可以脱离身的纠绊,却析除不了眼前的困境、脱离不了即将到来的磨难。 雪花越来越大,她们这些洁白的精灵啊,从遥远的苍穹一路奔波,舍不得来之不易的依靠,全都趴在挡风玻璃上,温柔的望着我。 我拧开暖风,车内瞬时暖和了很多,手脚不再冰凉,不过睡意随之而来,这就是我的短肋,也是自己命贱,从来就开不得暖风,一开就打瞌睡。就这样迷迷糊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大亮,风雪中依稀看见前车的身影。 席桑在对讲机里喊我: "牛哥,这种天气前面的大坂肯定上不去啊。" "可不是吗,如果把我们堵到这里可就难熬喽。"我答到。 说着走着,又行驶了半个小时,来到了山脚下,天已放晴,仰望白雪皑皑的山峰,直插蓝色的苍穹,云朵儿很低,在斧劈刀削般的山壁间环绕。 陡峭崎岖的盘山路,以S形蜿蜒而上没入云端、直至山顶,我数了数,大概有八九层,如同一座布满机关的妖塔,那些嶙峋而狰狞的巨大山体,相互扭结交错,好像魔鬼呲出的獠牙,随时准备把我们这些离家千里的讨饭客们吞进腹中。 从山顶到山脚都布满了积雪,我把手插进雪地测了测,很深,估计得有几十公分厚, "或许从昨天我们经过后就开始下雪了",我自言自语,忧心忡忡的环视着四周,山上的温度极低,现在又是冬季,如果不撒盐溶雪或者是专用的机械清理,没有三两个月是过不去的。 而且这座大坂的路极其狭窄,每一个弯道都得打一次或者两次倒车,而身后就是深不见底、堆满积雪的悬崖幽谷,如果路滑失控掉下去,根本无法施救,只能车毁人亡成为雪山木乃伊了。 以前我们在阿尔金山拉矿时,遇到这种情况只有弃车步行,这是最安全稳妥的一种办法,人虽然累一点,但是车却能保全不发生危险,毕竟每一辆车子都是司机们的命根儿,都是全家生存的希望。可是今天看来形势不太对劲儿,因为我看见墨镜正和第一辆车子的大个子在争执什么。 一步一滑的走到车队的最前面,大个子已经抱着头蹲在保险杠旁,墨镜阴沉着脸,像一条蝮蛇,一双三角眼射出恶毒的光芒,他指着大个子骂道: "怂货,没卵子的东西,一场雪几个坡就把你吓住了?" 大个子抬起头,眼角含泪,可怜巴巴的央求道: "老板,咱这是分期付款买的车子,真的不易,如果发生事故,一家人该咋活啊。" 墨镜威胁他说:"咱们这几车货是订了合同的,违约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今天你要是不上去,等回到营地,老板发怒了,别说运费,人和车能不能保住也不好说。" 我挤到前面,刚想张口辩解,墨镜就伸手指着我:"啥也别说,老板打来了卫星电话,必须得回去,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也是端着老板的碗,吃着老板的饭,这事儿你们怨不得我。" 大个子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唉了一声,脚一跺,就上了车。 墨镜指着我们说:"你们先原地不动,等我们顺利上到了山顶,再跟过来喊你们。"说罢,钻进牛头越野车,轮胎打了几下滑,向前冲去,扬起的飞雪溅在了席桑的脸上。 我们几个人同情却也无奈的望着大个子发车、起步,排气管冒出一股股白烟,艰难的向山上驶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大坂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几片乌云飘来,就开始可着劲儿的下雪,而且越下越大,我们几个不一会儿就被淋成了雪人,这里的海拔本来就高,又遇上这种天气,棉大衣、迷彩袄根本不顶用,冻的瑟瑟发抖。于是钻进老徐的驾驶室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替大个子担心,为自己发愁,焦急的等待着山上的消息。 老徐是个细发人(二哥的河南话,意思和仔细、稳妥差不多),驾驶室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现在许多大车出厂时没有安装烟灰缸,他就在左侧门帮上挂了半截矿泉水瓶子,用小螺丝固定好,又加了一个盖子;卧铺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单子上面铺了一个电褥子,大红的颜色,看着就暖和温馨。 不过,我却对他的副驾驶靠背上的布套子不敢苟同,因为那上面印着一个艳丽女子的大头照,笑容可掬、眉目传情。这也是许多单人单车跑长途的司机的做法,听说是为了避邪,因为副驾驶座位上一直空着,到了半夜的时候,有时总感觉突然坐了一个人,还不如让"美女"占着位置。 在主驾驶和副驾驶座位之间有一个塑料盒子, 那是原车带的,我不小心碰到了锁止扣,"啪嗒"一下开了,里面放着司机们必备的三证,驾驶证、行车证、资格证,其中的驾驶证是打开的,上面写着湖南…… 猛然间,我想起了在鬼车上看到的那个发黄的证件,竟然如此的相似。 约莫过了三四十分钟,牛头越野车扭扭趔趔,连溜带滑地冲了下来,停到车前,门一开,满脸泪痕的大个子一头栽下车,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我们赶紧跳下车把他扶起来,望着他那绝望的表情,我就猜到情况不妙,肯定是出了大事儿了。小胖子急的问长问短,大个子却一句话也不说,坐到地上"呜呜"抽泣起来。 墨镜脸色苍白,来到我们面前说: "一会儿你们想办法倒车,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掉头,这个地方过不去了,咱们另寻一条路,我先到前面看看,探探路。" 说罢,开车离去。 看到墨镜走远了,大个子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很痛很惨,让人心酸。 原来大个子刚开始爬山时还挺顺利,虽然说山路上存着厚厚的积雪,但是经常跑山的朋友们都知道,第一层雪并不是很滑,它是涩的,因为还没有被前车碾压形成结冰层。 他硬着头皮连着爬了六七个急弯,上了好几层陡峭的平台,抬头仰望,雪峰就在眼前,可是,当他拐过最后一道之字形弯道,车子吼叫着向上冲坡时,牛头越野车却停在最陡的坡顶不走了,好像被冻结到路上一般。大个子急了,拼命的按着喇叭,催促着,因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如果后溜坠入的话,必定车毁人亡、尸骨无存。 他探出脑袋,顾不得寒风吹得耳朵生疼,想大声呼喊墨镜,但是目光所及,他突然呆住了,在山路的正中间,卧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一动不动,如同人一样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的盯着越野车上的墨镜,无比的恐怖与诡异。 大个子眼见上坡无望,赶紧拉住了手刹,踩死脚刹,可是坡度太大了,湿滑的路面,雪凝后的冰层,车子在后滑的惯性中越溜越快,根本停不住。 大个子绝望的抱着方向盘,胡乱打着方向,车尾来回摆动着,眼看就要撞向左侧的山体,若如此,将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在最后接触的一刹那,轮胎一滑,车子竟远离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直直的,仿佛脱离轨道后失控的卫星,冲向了悬崖,在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刹那,他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后语: 从凌晨三点起,掀开被角,呼着白色的哈气,开始用手机打字写作,到七点原稿结束,之后还要经历复稿、配图、审稿检查三个过程后再奉献给大家,听着隔壁妻的梦呓,我想说,二哥不寂寞,因为在我的旁边还有一万六千多位支持我的朋友们,加油[点亮平安灯][点亮平安灯] 近期将推出《货车司机牛二哥青藏奇遇之昆仑山深处的秘密》十 神秘的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