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的硕鼠
奚山,高密人,以贩卖为生,常常客居蒙沂间。
一天,奚山半路上遇到大雨,到了要歇脚的地方,夜已深,敲遍了门也没人应。只能在大门口徘徊,忽然两扇门打开,一老者出来,邀请他进去,奚山高兴地跟进去了。
牵着驴子进了房,发现大厅里没有桌椅榻子。老者说:"我可怜你没处去,所以才让你进来。我这不是酒馆,家里只有老妻弱女,都睡熟了。虽然有剩饭剩菜,但是没有办法煮,你就将就一下吧。"说完,就进了房,没多久拿了矮凳放地上,催促奚山坐下,然后又拿来矮桌。这样来来回回的,奚山起坐不安,就拉住老者让他先休息。
没多久,一少女拿酒出来。老者看了眼说:"我家阿纤起来了。"
奚山一看,少女十六七岁,窈窕秀弱,风致婉约。奚山有个弟弟还没结婚,当下就动了心思。于是问老者籍贯家世,老者说:"我姓古名士虚。子孙都夭折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刚才不忍心打扰她熟睡,没想到老妻把她叫起来。"
奚山又问:"许配给哪家了?"
"还没说亲呢。"
奚山暗地里高兴。一会时间各种菜肴都摆上桌,好像早有准备一样。吃完后奚山道谢说:"萍水相逢,蒙您厚待,没齿难忘。因为先生您的大德,我才敢鲁莽地说出请求:我有个弟弟三郎,十七岁了。读书立业也不算冥顽之徒,想要和你们结亲,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嫌弃贫寒。"
老者高兴的说:"我在这里也是侨居啊。如果这婚事能成,那希望能借一个房子,我们全家搬过去,也免得惦念。"
奚山全都答应了,站起来表示感谢。老者殷勤地安置好他后离开。等鸡鸣之时,老者出来,喊奚山洗漱。都收拾好后,奚山要付饭钱。老者坚决推辞:留你吃顿饭而已,万万没有收钱的道理,何况我们还要联姻。
告别老者家,奚山又在外待了一个多月才回去。离村子一里多的距离,遇到一老妇带着一少女,穿着孝服。走近了奚山才发现少女好像就是阿纤。少女也看了奚山好几眼,然后拉住老妇的袖子,附耳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妇停住脚步,对奚山说:"公子姓奚吗?"
"对。"
老妇凄然道:"我家老头子不幸被倒塌的墙压死了,如今我们要去上坟。家里空虚无人,请您在路边稍微等等,我们去去就来。"
于是就进了林子,一会儿之后才出现。当时已经是黄昏,三人一起并行。路上老妇说起自家孤弱无依,忍不住哀哭起来,奚山也不禁觉得酸楚。老妇说:"这里民风不太淳朴,孤女寡妇的难以生活。阿纤既然已经许配给你家了,错过这个实际恐怕又要推迟,不如就今晚和你一起回去吧。"
奚山答应了。到了家后,老妇给奚山点上灯,对奚山说:"我们算着你快来了,存的粮食都卖出去了,还有二十多石,路远还没送过去。北去四五里,村子里第一户人家,有个叫谈二泉的,是买家。你别嫌累,先用你的驴子运一袋过去,敲门后说:南村里的古姥有几石粮食,卖做路费,劳烦你赶个牲口去拉。"说完就交给奚山一袋粮食。
奚山牵着驴去了,敲门,一答大腹便便的男子出来,奚山把老妇说的话说后,卸了袋子先回去了。没多久来了两个脚夫牵着五头驴来。老妇带着奚山到了他们放粮食的地方,原来在地窖中。奚山装粮计量,老妇倒粮食阿纤拿袋子接,这样很快就装满了载走。往返四次才清空,接着把钱交给老妇,老妇留下其中一人两头驴子,收拾行李起身东去。
走了二十里路,天才开始放亮。到了一集市,在集市上租赁了牲口,谈家的仆人才回去。
回家后,奚山把事情告诉父母,两家相见很是高兴,收拾了一所房子给老妇住,卜算了吉日让阿纤和三郎完婚。
老妇准备了丰盛的嫁妆,阿纤寡言温婉,和她说话都是微笑回应,日夜纺织很是勤奋,所以全家上下都很喜爱她。她叮嘱三郎说:"你跟大伯说:再从西道路过,不要提及我们母女。"
过了三四年,奚家越发富裕,三郎也考中了秀才。
一天,奚山住宿在古家以前的邻居家,偶然谈起以前找不到地方投宿,住在古家的事情。主人说:"你搞错了吧。东边邻居是我阿伯的别院,三年前住里面的人遇到怪事,所以空废了很久,哪里有什么老翁老妇留宿你的。"
奚山很惊讶,但不怎么相信。主人家又说:"这宅子空了十年,没有敢入住的。一天,房子后院的墙榻了,大伯过去一看,巨石下压着一只猫一样的巨鼠,尾巴还在石头外摇着呢。他急冲冲地回来喊大家去看,已经不见踪迹了。我们都怀疑是妖怪。后来过了十几天又进去看了下,寂静无声,又过了一年多才有人居住。"
奚山越发惊奇。回家后悄悄说了,怀疑新媳妇不是人类,暗地里为三郎忧虑,而三郎夫妻恩爱如常。
时间久了,家里人都纷纷猜疑。阿纤察觉了,到了晚上对三郎说:"我嫁给你数年,从来没有不符妇德的行为。现在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请给我一张离婚书,你自己去另选佳偶吧。"说着就哭了。
三郎说:"我的心你应该早就知道。自从你嫁入家门,家里日益富裕,都是因为你带来的福泽,哪里有什么异议的。"
阿纤说:"你有没有别的心思我又怎么会不知。只不过众口纷纭,我是担心最终免不了被抛弃啊。"
三郎再三安慰,阿纤这才放下了。然而奚山终归没法释怀,到处寻找善捉老鼠的猫,以观察阿纤是否有异样。阿纤虽然不害怕,然而皱着眉头着实不高兴。
一天晚上,阿纤对三郎说自己母亲身体微恙,需要去侍奉。天亮后,三郎前去问询,才发现房间都空了。三郎担心极了,派人四处寻找,并无踪迹。因为心里担忧思虑,寝食都顾不上了。然而他的父兄都觉得是好事,打算为他再娶一门,而三郎很不高兴。
过了一年多,阿纤母女依然没有音信,父兄都谴责他,不得已,勉强买了一个妾,然而依然思念阿纤没有放弃。
又过了数年,奚家日渐贫困,于是都想起阿纤的好来。有个堂弟奚岚去胶东办事,路过住在表亲陆生家里。晚上听到邻居家传来哀切的哭声,当时没有空探寻,等返回住的时候又听到了,就问主人家。
主人家说:"几年前,有寡母孤女,租住于此。月前老妇死了,孤女独处,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哀哭。"
"姓什么?"
"姓古。一直都关门不和邻里往来,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她家情况。"
奚岚惊道:"这是我嫂子啊!"
于是前去敲门,有人流着泪应门,隔着门问:"什么人?我家没有男人在不方便。"
奚岚从门缝里远远地看了,果然是嫂子,于是说:"嫂子开门吧,我是叔叔家的阿遂。"
阿纤拔了门闩请人进屋,倾述自己的孤苦悲怆。
奚岚说:"三哥很想念你,夫妻间就算有什么小矛盾,哪至于远远走到这里来呢?"
当即就打算租轿子和她一起回去。阿纤怆然道:"我因为他们看不起的原因,和母亲一起走了。如今又回去投靠他们,谁会看得起我?如果要回去,就得和大哥分家,要不然,我宁愿吃毒药寻死算了。"
奚岚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三郎。三郎连夜赶去,夫妻相见,抱头痛哭。第二天,就跟阿纤的房东说了要退租。
房东谢监生,瞧着阿纤貌美一直想把人纳为妾,好几年也不收房租,多次示意老妇,老妇拒绝他了。老妇死后,他还以为可以让媒人上门,没想到三郎来了。 于是就算了大笔房租故意为难。三郎家本来就不富裕,听到那么多钱,就面有忧色。
阿纤说:"没关系。"带着三郎去了仓库,只见大约有三十石的粮食,付房租绰绰有余。三郎高兴极了,告诉谢监生,谢监生不肯收粮,坚持要钱。阿纤叹息道:"这都是我惹来的恶果啊。"就把他们的纠葛告诉三郎,三郎一气之下想把监生告上县里。
陆生听说了就阻止了他,为他把粮食散卖给乡里人,换了钱财付给谢监生,然后送两人回乡。
三郎回去后把实情告诉父母,和兄长分居。阿纤拿出私房钱当天就建了仓库,然而她家并没有什么余粮,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一年多后查看,仓库满满的。又过了数年,家里大富,而奚山一直贫困着。
阿纤把公婆接来赡养,又时常周济兄长钱粮,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三郎高兴的说:你可真是不记恨啊。
阿纤说:"他也是因为疼爱弟弟。况且如果不是兄长,我又怎么会结识三郎呢?"
后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
《聊斋志异·阿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