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丰县的时光与二老表一起喝酒的日子

　　二老表喜欢喝酒，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醉。
　　二老表是一个豪爽之人，尤其他笑声中的底气十足，我经常与他调侃：＂老表，今们喝了吧，你胡子刮得这么干净啊，如果留起来，一定像一个将军。＂他会立马回答道：＂老表，咱是一天三顿，我老啦，要不然，嘿嘿......＂在嘿嘿中他要表达的意思，颇有些意味深长，周边的人都笑了，而且东倒西歪，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
　　说起喝酒这事，在我们那里，谁不会喝酒呢？从小就偷偷地练，一般都不会让父母知道，一旦与父母在一起时，有人问：＂这孩子喝不？＂父母准会说：＂他还小，正上学呢？＂客人也便不作声。如果这时，你回答道：＂能喝点。＂父母脸上就没光了，因为谁家的小孩子喝酒呢，保准是父母没管好，小孩子若真喝酒，人家一般会守着你大声说：＂谁的儿有种，能喝两白碗！＂但事实上，大人们的心里是在调侃你，所以，父母都明白这档子事，都会给自己的小孩天天说（读FOU）几遍，尤其是小孩子外出时，如果不听话，就等于擢了祸，当然不能算是大祸，但总有些家教不严之嫌。这是从我们那里的故乡文化多说上几句。
　　二老表最害怕二表嫂。
　　＂你二老表一喝酒，就不要命。你们要多说说他。＂大妗子每次都如此唠叨着。二老表通常是说，＂娘，不喝酒，干啥去啊。＂然后，用他那标志性大笑声来回应，在笑声中过着生活，这一点，大妗子是再明白不过了。用手指着二老表，＂就你小八五十高能！不过日子，不能省着点啊。＂二表嫂的贤惠是在村上出了名的，只要二表嫂一瞪眼，二老表就会立刻收敛不少。
　　我的大妗子是一位生意人，每年我都去看望她老人家，大舅去世得早，大表哥、二表哥、表姐都需要吃饭，光＂吃饭＂这一个基本的事情，就让大妗子愁得不得了，母亲望着这些，自然心里也跟着着急，我家里虽也很穷，但父亲能做点换破烂的生意，父母亲硬是从口里挤出些粮食送至大妗子的手里，就这样，生活得继续下去。我很佩服大妗子，她老人家会炒好花生去挎着个篮子卖花生，而且一坐就是一天，＂您大妗子常到供销社人多的地方，卖花生，一坐一整天，不舍得吃啊，都是喝凉水，我遛乡时经常碰到她，我也会给她留点香油，给你三个小孩浇菜吃。＂后来，大妗子曾对我说：＂小二孩，我做生意都是被逼的，咋办呢？为了生活，你表哥表姐要吃饭，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喝死......＂说着说着，她老人家眼里就充满泪水，＂现在，知足了，生活真好，你看看，你二老表都有小孙子了，我高兴啊。＂＂老奶奶。＂二老表的的小孙子的稚嫩声传来，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等到改革开放那阵子，大妗子被拥护为当地的做生意能手，每年都得到几个奖状，还经常去乡上开会，渐渐地生活好了不少，以前常店乡有个储庄集，大妗子有一个布摊，当时的生意做得很大。＂乡上还要借给我钱去把生意做起来，但，我就是一个庄稼人，能吃上饭就好了，借那钱干啥呢。＂大妗子做生意，教会了不少人，整个储庄集上做布匹生意的，多数是大妗子教出来的，比如她老人家是在哪里进的布？多少钱等，都是一无一十地讲给人家听，就这样，一瞬间，做布生意的人很多，＂大家富起来了，都能吃上饭了，这多好啊。＂每逢与大妗子谈起这段经历时，不少人为她老人家遗憾，这些敏感的＂商业信息＂透露出去，不就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吗？可大妗子却认为，＂哪能那么说啊，我这不挺好的嘛，人家过好了，我心里更高兴。＂一个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人了，这从在妗子前几年过世时，从来祭奠的人数之多就可窥一斑，从来客的哭声中，就可知道客人为何上门，＂老人家是好人呢，以前做生意，啥都告诉我，去山东金乡进货没钱，都是她老人家借钱给我的.....＂听着宾朋们对她老人家的追忆，我知道了更多关于我的大妗子的故事。大妗子是一个平凡的人，做生意不是她的本意，是为了缓解生活的压力，这就是对＂知足常乐＂的最完美注释吧。
　　二老表是最怕大妗子生气，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孝子。二老表喜欢喝酒，是由于他认为，＂酒里有乾坤啊，有树啊，有钱啊，有......＂说着说着就多了起来，而且偏题很多，从他优雅地表达中，我看到了一个天然的人：没有任何做作和任何虚荣的成份。她对大妗子的教侮是听进了心里，对所有亲邻好友都充满了自然的热情。
　　每年的年初二，准会去给大妗子拜年，二老表会亲自做菜。
　　他就是集上正做着生意来，也会立即回家，然后操办一桌子菜，菜都是一大碗一大碗，猪肉、鸡肉、羊肉、鱼等摆满了一桌，珍藏多年的双龙泥池拿了出来，＂这酒，专门留出老表喝的。＂打开酒瓶后，他就会先闻上一闻，然后闭上眼睛回味其中的人生滋味，其中之情唯有他最清楚，今天若大胆地猜测一下，他在让人醉的＂双龙泥池＂中体味着大妗子的教导和对大舅的思念。
　　若说二老表喝起酒来不要命，打死，我也不信。
　　有一次，我是喝醉了，与他睡在一起，半夜里醒来，他对我说：＂老表，我也不想喝酒啊，但是，在咱这里，喝酒是一种风俗，是对人表达的一种方式，我小时，你大妗子是妇道人家，与人谈生意时，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渐渐地就进入了商场，与生意人打交道，他们狡猾得很，喝就喝吧，只要心里明堂就好。我姑夫姑姑以前对我们多好啊，我小时候咋过来的，你大妗子都不停地说，我有时候听着都烦，但她老人家一次次地说，后来，我明白了，她怕我忘了，哪会忘呢，我抱着酒瓶，心里五味泛陈，浮想联翩啊。＂
　　二老表什么时候喝酒醉呢？我总结了一下，只要他打开了感情的闸门，准醉！在生意场上，是所向披靡啊。
　　他喝酒从不贪杯，如果说多喝了几杯，倒也无所谓，用他的话来说：＂我心里亮堂着呢，我有我的方法。＂
　　接触的时间久了，对于二老表的行为，我渐渐有了些解读。每逢喝酒时，他都是乐呵呵的，而且对生活充满了感激之情，全身的细胞都咧嘴大笑，这样一个火光四射的身体怎能醉呢？喝酒要在开心的时候喝，不要被迫，呵呵。
　　在我们那里，凡是宾朋上门，事主都会敞开怀抱迎接，＂甭走了，上午呆这呵罢，治两杯。＂这种真挚之情溢于言表，听后，多数会动容，好吧。你只要一留下来，四个凉菜立马上桌，一瓶双龙从桌子底下变戏法似的出来了，这就是我的故乡待客之道，非常基本，每个人都会做。
　　我的故乡位于苏北，我们不是喜欢喝酒，而是因为我们对宾朋的到来充满热情，这基于我们对生活的感激之情，如果用＂纯朴＂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
　　二表哥喜欢喝酒，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醉。我的故乡人如我的二老表一样。
　　2019.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