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腾冲 铁血传奇3】 在滇西抗战中，远征军投入了很大的力量进行情报战。及时准确的情报往往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而获取情报的间谍的命运总是扑朔迷离，其结局往往都不太好。 让我们来看看滇西抗战的谍报大战中，那些＂间谍＂们的悲喜人生吧。 引 言 到腾冲的第二天，我与谢韬女士在腾冲铁血老兵公益团队志愿者王瑷蕊带领下，到了腾冲市文星路旁边的观音塘村拜访抗战老兵卢彩文。 左起：谢韬女士、95岁的卢彩文老人和本文作者平叔 王瑷蕊摄影 实在没有想到，96岁的老人耳不聋、眼不花，思维敏捷，腰板笔直，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姿态。卢老毕业于黄埔军校（大理干训团）第19期，在滇西抗战中，任远征军第11集团军参谋处第二科情报小组少尉情报员。 随着卢老的讲述，70多年前中国军民与日军惊心动魄的谍报大战又重新展现在我眼前…… （一） 17岁的少尉谍报员勇闯虎穴 卢老给我们讲到：腾冲沦陷后，国民政府命令远征军在腾冲开展游击战。在腾冲抗日政府及民众的支持下，预备2师、36师先后在腾冲开展了整整两年的游击战。那是腾冲抗战最为艰难的岁月。 研究滇西抗战史的专家余戈在《腾冲之围》一书中撰述到：在腾冲两年游击战中，日军每每以数倍的兵力对付我一个游击师，完全是＂牛刀杀鸡＂的态势。在这个时期，情报活动始终是一项重要任务，无论对于游击力量的生存壮大，还是为未来反攻作战未雨绸缪，都至为关键。 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卢老参加到了远征军的情报队伍。卢老回忆道： 腾冲沦陷那年他只有16岁，随家人逃难，四处躲藏。得知张问德的抗日政府和预备二师在界头为滇西干战团招生，便前往应试。被录取后翻越高黎贡山到大理报到。因为战争的原因，三年的课程压缩到了一年。 卢老告诉我：这是他当年受训时的照片 经过一年的紧张训练，卢彩文和同学们毕业了。卢老说：＂我们毕业时，同学间要互相写一些字，互相勉励勉励。腾冲籍的一名毕业生留给同学的‘同学录’里写了这么几句话：走，打回家乡去！我们生，家乡就不能收复；我们死，家乡就能收复。这几句话确实代表了当时同学们的思想和愿望。＂ 后来，卢彩文又被校方选中到谍报班受训，并受到当时的总司令宋希濂单独召见。完成3个月的特殊训练后，于1943年10月被分配到总司令部参谋处二科任少尉参谋，并与其他5名同学被派往敌占区腾冲搞情报工作，侦查敌人的番号、组织、规模、军事行动等一切内容。当时的卢彩文只有17岁多。 抗战时期的宋希濂（中） 卢老告诉我们：当时搞情报工作不像现在电影里的间谍，可以大把大把的花钱。手里没有任何经费，工资待遇也是极其微薄。回到腾冲后，只好发动自己的亲友、他们又去发动他们的亲友，层层扩大，建立情报网络。 而日军也建立起了他们的情报网络。据腾冲史料记载：预 2 师进入腾冲游击后，日军利用当地流痞杨吉品组织便衣队，从事谍报工作。杨原为腾冲帮会＂哥老会＂中的一个龙头大哥，其便衣队即由其平日纠集的帮会脱胎而成。该便衣队最初由日军宪兵队掌控，杨即自称为宪兵队督察长，手下有杨楚英、孙正邦等10个联络员。此10人和杨吉品的两个儿子杨正蕃、杨正金，每日挎枪在城郊附近村寨游荡。杨楚英原为国军某部情报员，被日军抓获后投敌。因其熟悉我方活动规律，比其他汉奸更为狡猾恶毒，成为杨吉品的得力帮凶。＂二杨＂四处搜捕我军便衣侦察人员，被他俩捕杀的即达数十人。 卢老告诉我们：当时与他同一谍报小组的贵州人李天台就是这样被日伪捕杀的。李天台负责通讯工作，与卢老保持单线联系。卢老搜集到的情报由李天台带回到谍报小组的电台，由电台报告给总部。当时电台设在橄榄寨对面的高家山。日本人探索到了电台的方位，就派出大批日伪军到橄榄寨搜查。老百姓叫李天台赶快走，但李天台还想去把敌情搞清楚，结果被抓住。敌人逼他带路去找电台，他竭力拖延时间。因为李天台与电台的人有约定，如果下午5点以前他还没回驻地，就说明他出事了，电台必须马上转移。日本人没有搜索到电台，于是枪杀了李天台。 国殇墓园中专门为两名被日寇杀害的远征军谍报员王树荣和李生芬所立的英烈碑 这件事过后，卢彩文接到组长朱宗敬的通知，命令他想办法打入到敌人内部去。卢彩文把目标对准了日本宪兵队的便衣队长孙正邦。孙振邦是腾冲大董乡人，卢彩文就想方设法通过大董的同学和亲戚与他联系。卢老告诉我们：＂当时给他讲我们就要反攻了。而实际上当时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反攻。你现在帮日本人做事情，反攻之后，你应不应该考虑一下你的前程。如果你愿意帮我们的忙，反攻后我们可以保证你的生命财产安全。反复做了工作以后，他表示愿意帮我们做一些工作。＂ 看他心思活动了，卢彩文决意去面见他。对年轻的卢彩文来说，这是一次提着脑袋进行的冒险行动。虽然孙正邦答应帮忙，但毕竟没有见过面，他会不会是借此来诱捕自己？被汉奸出卖是当时情报人员面临的重大风险，卢彩文知道：如果一旦被敌人抓到，就会施极刑拷问，不让你随便死掉。自己很多当时在腾冲的战友都惨死在敌人的折磨之下，有的被扔进油桶里活活烹死，有的被刺刀剖腹而死，有的被扔给狼狗撕咬而死。 卢彩文在国殇墓园祭奠战友 但17岁的卢彩文还是壮着胆子只身去了孙家。卢老对我们讲到：＂我发现他家里有好多日本兵，大概有十多个吧。可能是我的年龄比较小，看起来像娃娃，而且还光着一双脚板丫，也就没有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见到孙振邦后我对他说：今天来找你，我们的承诺不变，你帮我们忙，我们将来也一定帮你的忙，说到做到。讲了几句话，孙振邦就把他准备的情报给了我，是关于日军进攻界头的情报。拿了这个情报以后我就把它送到我们的联络点，用电台呈报给总部。＂ 卢彩文因此而晋升为中尉。 卢彩文当时并不知道，他冒死获取的这份情报对于游击腾冲的抗日军民有多么重要。当时日军动员了占领腾冲以来最强的兵力，准备实施＂甲号讨伐＂，围歼我抗日部队，一举摧毁我抗日根据地。 日军实施＂甲号讨伐＂，在高黎贡山和腾冲北部扫荡途中 卢彩文的上司朱宗敬撰述到：由于策反了孙振邦，获得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大约1943年秋末，日军进攻界头。当时界头是敌后县政府和游击总部所在地。由于我们事先获得了情报，通知了游击队，所以日军的进攻并没有得利，战斗中双方都有伤亡，日军的作战目的并没有达到，以失败告终。 收复滇西后，卢彩文申请退役，继续完成学业。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担任过校长。但后来受到不公正待遇，卢老对此没有一丝抱怨。 2015年，90岁的卢老作为抗战老兵代表，受邀参加了9月3日的大阅兵。那幅参加天安门广场大阅兵的照片就挂在我与卢老聊天的客厅墙上。 当我端详着坐在我面前的卢老，虽然经历了将近百年的风云激荡，但脸上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饱经沧桑、沟壑纵横，而是谦和与平静。 （二） 留日10年的医学专家到底是汉奸还是谍报员？ 卢老还告诉我们：他在腾冲做情报工作时，还想去找他的中学老师张德辉帮忙。张德辉当时是东方医院院长，身兼腾冲维持会会长和日军翻译。 当年张问德县长要枪毙汉奸伪县长钟镜秋时，遭到 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的强烈反对。他对张问德说：＂城里有个医生叫张德辉，在日本留学，也投了日本人。要枪毙钟镜秋，就枪毙张德辉。＂他以为张德辉是张问德的朋友，想以此来要挟张问德 实际上，张问德一开始也认为张德辉是汉奸。在1943年底呈报给上级的报告中有这样的连带性记述：＂我军之便衣及地方有志青年，牺牲于杨吉品之手者，不知凡几，由其穷凶极恶之结果，逐渐有代替李曰其、李家昌、张德辉之势。＂后来张问德与张德辉有一次秘密见面，才改变了这一看法。 1895年10月15日，张德辉出生于和顺乡张家坡。 1913年，18岁的张德辉东渡日本求学，考入长崎医科大学，专习妇产科，于1920年获医学士学位，为校长山田其先生所器重。1923年，张德辉放弃丰厚报酬，辞去日本长崎医大助教职务回国，在上海开设东方医院，于次年与张云和女士结婚。张云和为父籍中国、母籍日本的混血儿。1926年12月，张德辉一家放弃上海产业，回到腾冲，自办东方医院，为腾冲第一所西医医院，在腾冲颇有影响。 张德辉（后排左三）在日本留学时与同学合影 腾冲沦陷时，张德辉47岁。因当时夫人怀孕，不能远行，不知如何是好。张德辉在好友寸树声的劝说下留在了腾冲，避难于乡下。有文章称：日军入城后，邀请张德辉出任腾冲县维持会会长，遭到张德辉严词拒绝。此时李根源和张问德都给张德辉寄来密函，要他设法留在城中，搞到日军情报。接到两位前辈的密函后，张德辉答应了日军邀请，担任翻译，准备以合法身份做抗日工作。实际上，当时的张问德与张德辉并不熟悉。 而地方历史学者董平《和顺风雨六百年》的撰述却比较符合当时的情况：＂日军占领腾冲前夕，张德辉就躲避于乡下。后来日军就威逼腾冲四乡乡绅交出张德辉，否则就要大烧杀。腾冲的乡绅为了保家活命，就连续紧急派人去把张德辉找回来，并立下保证书，言明是众乡绅们请他出来的。张的安危及家庭生活等均由四乡负责。＂ 由于张德辉医术高明，其夫人又有日本血统，为此受到日本人的欢迎，日本兵尊称张德辉为＂张姑爹＂。张德辉利用日本人的信任，收集大量日军情报，送给抗日政府和远征军，为抗日政府躲过围剿，远征军成功伏击敌人做出了贡献。在此期间，东方医院成为重要的联络点，我方情报人员就是以来看病为掩护传递消息的。 1943年秋，日军妄图绕道西练，奇袭界头，打通腾保线。敌联队长金钢亲自带兵，倾巢出动。张德辉先生获悉，想方设法将情报连夜送至界头归化寺面交预二师副师长洪行。洪行等在马站双山伏击日军，击伤敌酋金钢，击毙日军百余，这就是有名的＂双山之战＂。 接到张德辉的情报后，预2师副师长洪行（左二）正与参谋一起谋划进攻策略。 据腾冲史料记载：1943年10月，日军准备对我游击区进行大规模扫荡，以数百日军自龙陵押送大批武器弹药来腾冲。将城南四保街麦子田徐友藩家作为弹药库， 先后囤放了大量武器弹药。张德辉得此消息后，让其族弟张德定身藏几面小镜子，在敌仓库的炊事人员外出买菜时与其接近，赠以重金，趁日寇不备时将小镜子抛上屋顶。这事办成后，又让张德定把情报缝在鞋底里 ， 送给和顺乡长李德颖转交给远征军。10 月 6 日晨，3 架美军飞机飞临腾冲上空，找到目标后即俯冲投弹。霎时，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大火持续了几个小时，日军这座军火库化为灰烬。日军军火库被炸，如釜底抽薪，不但从心理上重创了敌人，也大大削弱了敌人的城防力量，为以后克复腾冲城创造了有利条件。 远征军轰炸腾冲城 由于情报工作的巨大危险性，张德辉行事相当谨慎，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非常好。当时远征军上尉情报官周炎涵回忆了这样一件往事： 当时他们情报组一行3人赴腾冲江苴搜集情报，这里是最接近敌占区的前沿。但由于人地生疏，工作很难开展。而且为应对日军的＂甲号讨伐＂，急需摸清敌人的动向。正当我们感到走投无路、束手无策之时，一位蓄着长发、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来会我，自称是腾冲的教书先生。接谈后，他将腾冲县境的沦陷情况详细讲给我们听，怕我们记不住，又交给我们一本书面材料，整整写了一本练习簿，里面有日军部队番号、主官姓名、人数、装备，乃至哨坡制高点和城内外工事位置、强度，无不详细记述。我真是感激不尽，他却连姓名也没留下，走时仅说了一句＂我们是中华儿女，国家兴亡，责任在吾。＂这份材料对当时的反攻准备起到了很大作用。我也因此被提拔为第四谍报组少校组长。同时因情报翔实、洽宜戎机，被授华胄荣誉奖章一枚。我念叨江苴街的教书先生，这都是他的功劳啊！ 据当地学者研究分析，从自称＂教书先生＂的身份、年龄及提供的情报质量看，此人不是一般的情报员，一定深受日军信任，才能获取如此重要详实的情报。而所有这些要素都指向一个人：张德辉。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远征军大反攻时，日军要火烧和顺，张德辉闻之大吃一惊，忙出面周旋，费尽心计努力，最终使和顺及和顺图书馆得以免受日军战火，保留了这个600年的古镇。 今日和顺 新中国成立后，张德辉任腾冲政协副主席。后因所谓历史问题遭受迫害，于1971年死于狱中，直到1980年才被平反。没有像他的学生卢彩文一样，在历尽苦难后享受到国家给予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