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在厕所的饼子，上面爬满了白蛆木根根连载2

　　母亲一时着急，带着哭腔吼道：＂都给我出去找，找不到不要回来！＂——这时候我自然是不能出去找的，害怕把我也给弄丢了，于是我留下来看家当。
　　霎时，陕西腔的叫声：＂噢——，根根——哎！噢——，根根——哎！噢——＂响彻整个小山村。五个人分头找，不一会儿就把不大的转角村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找到根根。碰面时全家人都是一脸的忧愁与失望。根根啊，你究竟去哪了，真能急死个人！
　　一家人站在写着＂转角古渡＂的墙壁下，陷入了空前的绝望。滚滚的黄河水依旧汹涌，瑟瑟的秋风依旧劲吹，幽幽的远山依旧静谧，而我们一家却是心急如焚，愁眉不展。
　　＂铁匠铺出来还跟着啊！＂
　　＂你们和王老五说话时根根还玩手枪呢。＂
　　＂不会被人抱走了吧？＂
　　……
　　＂是不是又回到了咱上岸的地方了？＂
　　姐姐的这句话，提醒了我们，一家人仿佛又看到了转机，母亲说：＂皮则，快去看看，快！快！＂——我们在焦急中等待了大约七、八分钟，可结果依然令人失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根根还是杳无音信。返回存放家当的根据地，大家都默默不语。骂了父亲一通的母亲也消停了许多，她可能也认为已无力回天了，就是把父亲＂杀得吃了＂也无济于事。坐在破烂的家当上，一家人一时沉寂在彷徨与苦闷之中。
　　日头已西斜。皮则把盛水的塑料壶拿出来，一家人挨个灌了一气。稍息了会，第二次寻根根行动开始了。父亲一改往日的唯喏，说了几句铿锵有力的话，多少年后都让我记忆犹新。＂这次花花也去找吧，如果根根丢了，要的这破家当还做甚，丢就丢了，找根根是大事，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窝；再就是找得细些，多问人，别害怕，谁再凶也不吃人，为了咱根根都豁出去吧……＂
　　我是和姐姐一块去找根根的。找到学校前边的破窑洞时，我们看见里边有几只毛绒绒的小狗，很是可爱。我忽然灵光一现，对姐姐说，是不是根根玩小狗狗去了？——姐姐也仿佛一下子茅塞顿开，说保证是，这个＂沤子＂ （骂人的话）一定是玩得甚也不顾了。
　　离这破窑洞不远处有个不大的打麦场。两个麦垛子像富人家门前的石狮子一样蹲在麦场的两边，麦场里堆着山似的几堆＂黑豆渣＂，不少家鸡在周围啄食，麻雀一群一群的＂轰＂的起来＂轰＂的落下，几只家猪悠闲地甩着尾巴拱着黑豆蔓子寻找豆粒——这是秋日阳光下最常见的田园景象。我和姐姐在麦场上心急火燎地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只是惊得群鸡乱跑、麻雀起飞、几只母猪＂哼哼＂了几声后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走吧，这‘沤子’不在！＂姐姐喊道。
　　正当我们准备走时，麦场的半坡下却传来了小狗的叫声。姐姐三跳两跑下去，一时高兴地叫了起来：＂根根在这里了！抱着小狗睡着了，憨水流下这来来。＂
　　全家人终于如释重负，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啃了几口干粮，便开始爬山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韩家山。在一个好心人家的烂窑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中午便到了小蒜公社。
　　小蒜公社是石楼县的边陲重镇，左通曹家垣，右接韩家山，离县城也不足20公里。这里常住人口多、交通便利，是县里物资交流、集散的主要地方。我们来的这天，正好赶上这里一个月三天——＂逢六（初六、十六、二十六）＂的集会之一的十六集会。霜降过后几天了，天气又恢复到了前段日子的温暖。各村的秋收基本完成，农事也不紧了；加之当时农村缺少娱乐项目，因此，每月三天的集会，是不少农民喜爱的休闲方式之一。
　　按照王老五的指点，我们一家得在这里选择北上还是东进，得规划好我们的行程。有了前一次经验，母亲问路乖巧多了，不是选择家乡人，就是选择老年人，不再盲目问讯了。真是＂走路问老大，劈柴破小头＂啊。最后，从先住在这里的老乡口里打听来我们的去处——一直北上去青羊湾——那里有我们邻村的一家人，路是远些，安家落户应该容易些。母亲问讯回来，满脸高兴，好像办妥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神气得就像被几只小鸡追着的嘴里啄着虫子的小鸡，我们追着问时，她才把打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天尚早，目的地又明确，全家人空前地高兴起来。这是过河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仿佛太阳也一下子明媚起来，远山近景也都含笑奕奕了。于是母亲做出了一个十分大方的决定：让我们姊妹五个每人吃一个饼子，然后开路！
　　一个饼子二两粮票六分钱。母亲从烂袄里掏出层层包裹着的1斤粮票和3毛钱，交给了皮则。皮则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我急匆匆地向街上跑去。我们还没到饼子炉前，香喷喷的烤饼子味就迎面扑来，使我俩垂涎欲滴，口里都快探出舌头来了。不多会，皮则便抱着五个饼子，我紧跟在后面，飞快地跑了回来。
　　饼子一到手，我们几个便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风卷残云、醋不蘸蒜，那也只是在松垮垮的肚皮里垫了个底。而我的二哥——瓤则是一个仔细的人，我们的都吃光了，他的还在手里拿着不肯吃，掂量来掂量去。我们是多么眼馋啊，后悔自己怎么吃得那么快，怎不留点儿啊——可瓤则拿着饼子在我们面前显摆着，我们真想抢下来咬上几口。根根最小，他的也早吃完了，可他看见瓤则还有一个囫囵饼子时，哭嚷着要起来了。
　　父亲见瓤则还没吃，又惹得根根哭了，便眼一瞪，把瓤则骂了一通。瓤则也觉得忒委屈，你们都吃光了，我是舍不得吃，还得给根根分些。瓤则极不情愿地说，等我撒一泡尿回来了再分。于是，瓤则拿着饼子一蹦一跳地往路边的一个破烂不堪的茅房里去了。
　　可不多一会，瓤则两手空着哭哭涕涕地出来了。问其原因，才知道瓤则是把他不舍吃的饼子掉到粪坑里去了。由于嫌茅房土壁子脏或者是放下害怕别人拿去，所以瓤则即使尿尿也不让饼子离开他。他用下巴弯下来把饼子夹住，解放出双手好解裤带洒尿。可是那天的烂布则裤带怎么就结成了个死疙瘩，很难解开，瓤则两手一使劲，下巴一松，饼子刺溜一下子滑过肚皮平平展展地躺在了粪池里，一漾一漾地刺激着瓤则。瓤则一着急，也顾不得尿了，马爬下身子去探那个晃晃悠悠的饼子，可相差太远，根本够不着……
　　这回不等父亲说什么，母亲便嗔怪地骂了起来：＂就这么一个烂饼子，还不三八两下‘献’（吃）了，娇各丝丝的，这下好了么！＂瓤则一股劲地抽噎，仿佛做错了什么不可反悔的大事，流着伤心的泪。皮则没说一句话，在路边折了一根槐树枝，准备去挑饼子了。等我进去一看，饼子已涨涨的了，上面爬满了白蛆虫。皮则树技一挑，饼子一下子就四分五裂了。皮则惋惜地说：＂完了，完了，瓤则真个实‘沤子’，还不如让我们吃了！＂
　　皮则一回来，便叫道：＂不顶事了，闷烂了！‘懒茅’太高，爬下也够不着！＂父亲一脸愤然，喊着我们：＂都给老子走吧，浪费甚时间了！＂于是一家人闷闷不乐地收拾起家当，出发了。
　　从小蒜到温家沟的中间有一段路是车路。我和根根也跟着走，以减轻父亲的负担，父亲替母亲挑起了担子，母亲招呼着我和根根。深秋的午后也是满炎热的，路过一条小河时，一家人洗去了两天来脸上的沉积，又喝足了瘪瘪的胃，前拉后扯地爬起山路来了。
　　我和根根又晃悠在父亲的筐子里，迷迷糊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