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桂珍(塘中水仙) 图:来自网络 1993年春天,是我拿到电大新闻专业文凭不久,正应聘在故乡镇子上的小学教书。 繁忙的工作之外,我利用业余时间开始了投稿。并利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的时间,和电大毕业后择优录用在镇广播站的女同学莲一起去采访。我的新闻稿件并不太多,多的是新闻小评论和通讯之类。 但是除非不写,只要写,镇广播站、区县广播站和省人民广播电台,就会不定期地播出,这样一来二去,就和镇上的宣传办公室、广播站、文化站,甚至妇联等部门慢慢开始熟悉起来。 那一天中午,临近放学的时候,我和校长提前说了一声,就去了广播站所在地的镇委大院。 还未进大门,就老远看见妇联主任——其实也还是半生不熟的。我未出声,先以笑脸相迎,算作招呼。其实我这人是很有些自卑的,只和谈得来的有话说,平时不是太熟的,大都只是一笑而过。而且都觉得别人比我厉害呢,是一个害羞的村姑罢了! 这里笑着还未打招呼,镇妇联耿主任——四十多岁的样子,说话行事干练,很像男子的做事风格,就是打扮上也有些倾向于男性。她很亲切地招呼道:"吆,小侯,刚刚给小叶把那杂志送过去,咱省妇联主办的《祝你享福》杂志上,有一个征稿的,我想叫小叶把那杂志转交给你,你看看那上面的要求,写一篇!" 我从心里都没想到,妇联主任竟如此亲切!以为她会不知道我的姓名呢!谁知道却是那么自然地叫出了我的姓。那一刻,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只有在茫然中点头应着了。 此刻,走路也匆匆的耿主任已经是擦肩而过了,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哎,对了,小侯,你写完以后拿到妇联办公室来,我给你盖个章,这样好发表。" 我再次点头应着:"哦,行,耿主任!" 从同学那里拿回杂志,晚上也没费多少力气就写下了一千多字的"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征文。第二天我利用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骑上我那辆茄花色的二六自行车,朝着邮局飞奔而去。 到了那里,就将一个牛皮大信封装着的稿子,一下投进了邮局门口那个象征着希望的绿色大邮筒。也就在信封刚落下去的那一刻,我才忽地想起耿主任前一天嘱咐我的话:写完之后拿给她盖个章好发表。 我想着那伯乐般亲切温暖的话语和知遇之恩,感动中,又有一些懊恼自己了:怎么这样无心呢?辜负了耿主任的一片心意!但是为时已晚,也只好如此!只是从不肯食言的自己,那时却因一向大大咧咧的性格而愧疚了好久。 我当时内心也还在想:也许写了又是白写,以前也投过稿的,也都没有发表。算了,由它去吧!总算完成了别人的重托,也算是讲究信用。又转念一想:不用人家盖章,凭借文字的质量发表了,那才叫本事! 这事大约过去一月左右,心里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那一天,我从教学二楼下到一楼办公室,刚进门,斜对面的校长就说:"邮局来了一本杂志和一张汇款单,给程海燕的,咱这办公室十几个人,哪有姓程的?我想叫他拿回去,小叶给你留下了,你看看是你的吧?" 小叶是我办公桌正对面我的一位年轻同事,比我小一岁,不过也不是太熟,他刚来不久,只是因为同样爱好文学,他便对我很是尊重。说:"我留下了,我想地址没错,肯定是你的!以前好像你也用过这个笔名。" 我一看还真是!不过,我是在文章的末尾加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详细通讯地址的。或许是杂志社工作人员一时疏忽吧,把笔名程海燕当成了我真实的姓名。我向对面的同事表示了感谢,然后又在心里为自己激动了一下:没盖妇联的章也能发表! 傍晚放学回家,我努力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吃了晚饭,我才拿着杂志在灯下和母亲谝:"这上面有我的一篇稿子,看见了吗?《羞涩的孤独》,作者是程海燕!因为你姓程,我想把自己变成一只勇敢的海燕,借这个‘成‘’字的音,就起了个新名字,光写稿子的时候用:程海燕!" 母亲在稍稍惊讶之后,激动得点头表示知道。而从小命运多舛的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情感丰富,聪明智慧,忍耐大度,善良真诚,还具有出世情怀,绝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而她总有讲不完的民间故事,说不完的民间歌谣和谚语,处处有着柔情和刚烈,在刚柔相济里呈现着善良和大义。她不止一次对我说: "我是拿不动笔,我要是能拿动笔了,光我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就能写这么厚的一摞书!"母亲用手比划着,足有几块砖那么厚。她三年童养媳生活,六年有名无实的婚姻,历经闯关东、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的确有着许多精彩的故事。 然而现在母亲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那一个渺茫的愿望更加不可能变成现实,是一定要由我来替她实现的。而今天,她看见了我的文字出现在杂志上,自是高兴万分。 母亲拿着那本杂志,她还没翻开,就笑着指着封皮说:"这是个‘花’吧?这是个‘男’吧?这是个‘女’吧?"母亲那是指着封皮上的题目展示在问我字呢! 我竟一下惊呆了:原来母亲竟然还认识字!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于是母亲告诉我她解放初期的时候上过"识字班",只是由于奶奶的强烈反对和严重干预,母亲才没有上完。而她的写字板,只留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家翻盖新房的时候,让她遗憾终生…… 第二天中午,我去邮局取稿费,看着身份证上的名字和稿费单上的名字不相符,邮局人员告诉我:"这不行,你得回单位开证明,证实你的身份。" 我有点为难,回学校再回邮局,时间肯定不够,耽误下午的课。怎么解释都行不通,也难怪人家那是照章办事。于是在茫然中走出邮局门口,灵机一动,何不去镇上宣传办公室试一下?于是我走进不远处的镇委大院宣传办公室。 赵主任刚刚上班。那个部队转业干部,面目长得极像陈毅大元帅的样子,白白的皮肤,腆着将军肚,走路四平八稳,说话一套一套的,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就会绕半天。但是知道我去的缘由后,很痛快地给我开了证明,大笔一挥,近二十个字娟秀中不乏洒脱,一下出来: "侯桂珍即程海燕,程海燕系侯桂珍之笔名也!"然后用大印"啪"一盖,完事! 又告诉我:"要是省级以上单位用了稿子,咱镇上会给予原稿费两倍以上的奖励,不过这都是指新闻稿,你这篇征文不算……但是呢,咱们镇上,为了鼓励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儿多写稿子,写好稿子,咱就破这个例!" 于是,我想不到地有了意外收获,原稿费39.8元,接近我一个月的代课费。镇上又给补助了79.6元,只是要报上去,等待批复!接着又领了转帐到镇宣传办、发在省电台的四篇广播稿的稿费,一篇十元。而这四十元也都是名正言顺地翻了倍地给予补助了! 当晚,我又写了一篇小散文:《那晚,母亲真笑了》,寄往省电台,后来在文苑节目中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