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邑回族历史名人马福祥（字云亭）先生，不仅是北洋军阀到民国时期显要的军事、政治人物，而且还是一位很有成就的书法家。对他的书法成就已有许多文章给予介绍评价，尤其是他的一笔＂虎＂条幅在邑人中多有收藏。马福祥一生钟爱书法，不仅自己创作了许多传史的作品，而且还广邀书法名家为他的祖宗丹书墓志铭、神道碑等，制成石刻建立碑园数处。在其故乡临夏县韩集曾建一处碑园，当地老百姓称之为＂石碑园＂，规模较大，约有数十座碑刻，他去世后，由其子马鸿逵派人扩建，增添了当时要人名家悼念马福祥的挽联。其中有蒋介石、白崇禧、孙科、陈果夫、孔祥熙等民国要人的手书挽联石刻；有号称民国书法＂当推第二＂的刘民书丹的《马母韩太夫人墓表》《马福祥神道碑》《马千龄墓表》；有陇上名人刘尔炘书丹的《吉嘴墓碑》等，皆请陕西名匠刻在富平石上，十分精美。此碑园大约毁于1958年，其中一些石碑还被县级有关单位拉去砌了井台或当作食堂门前的露天饭桌。在兰州中山林附近马氏亦建有一处碑林，据说规模也不小，但我幼年时只去过韩集碑园而未去过兰州碑园。 马福祥还有两座碑刻不在这两处碑园内，而在雄伟的泰山之顶和扬州平山堂中，至今还未见到有文字介绍过，本文特作介绍。 仰观俯察 临夏人登过泰山的不少，观泰山日出是大家的主要兴趣。在登顶瞩望磅礴的日出大观后，游人中颇有文化素养的人还要欣赏石刻，其中石刻最集中的地方在玉皇阁旁，万笏耸立名家涌集，可谓石刻之大观。最早的石刻当属秦始皇在泰山封禅时由李斯撰写的记功碑，可惜因时间久远而字迹模糊。最显赫的石刻是乾隆皇帝书丹的＂五岳独尊＂碑，这是泰山极顶的地标性文物，游人到此一定要在此碑前拍照留影。然而令许多人未引起注意的是，就在离＂五岳独尊＂处十几米的地方，还有一块仅次于乾隆御碑的石刻，在一块高约丈许的自然石块上刻有＂ 仰观俯察 ＂四个大字，每字约有二尺见方，落款为＂陇右马福祥＂。字体清峻，结构谨严，行笔雄健，颇有魏碑风韵，是马福祥书法中的精品，为泰山增添了人文色彩。碑上未署时间，但我推断大概在一九二九年。据马鸿逵回忆录记载：在中原大战后，＂我军驻防泰安，父亲辞去安徽省主席后，仍任（应为＂有＂——盧按）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名义，职务清闲，乃约旅京同乡好友数人，前来作泰山之游＂（《马少云回忆录·一O二》）。在这次登泰山活动中题写了此条书法，并因马鸿逵驻军泰安之便勒石于泰山极顶。 ＂仰观俯察＂语出王羲之《兰亭集序》：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是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可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可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王羲之的＂仰观俯察＂，是他参悟人生放达乐观的闲适心语，而马福祥的＂仰观俯察＂是他立于泰山之巅，上观天际风云，下观苍茫大地，追怀历史演变，亲历时局迭乱的感触之言，既有对古人思想的领悟，更有个人处世的总结。在际遇从清末到民国的复杂政局变化 中，马福祥是一位精于观察时局变幻、善于应对政权嬗变、明于选择派别消长的政治老手。在西北诸马军阀势力中，马福祥家族是唯一不是走＂先造反后招安＂道路起家的，而是一贯以＂正统＂方式维护中央政权而生存发展的。清王朝在遭遇内外危机中，马福祥兄弟子侄忠顺清廷而屡立战功。在八国联军侵华的庚子之役中，马福禄、马福祥兄弟率军奋勇抗击曾取得廊坊抗击战的胜利，后又在正阳门浴血奋战。按后来签订的《辛丑条约》的规定，本该成为清廷屈服洋人的替罪羊要处以极刑，但马福祥在北京失陷后却机智找到＂西狩＂的慈禧太后担任护卫，在渡黄河时建立奇功，取得慈禧信任，到西安后更加设法与清廷要员建立密切联系，马福祥甚至与太监小德张结成金兰之交，将西太后护送回北京途中到保定后接受劝告而踅回西北，避免了进京受罚的一劫。在辛亥武昌起义全国响应之时，顽固的陕甘总督和甘肃巡抚升允、长庚组织所谓＂勤王＂军东进镇压陕西独立革命军，命令马安良、马福祥带兵进攻西安，聪明的马福祥佯为遵命而实际上按兵不动未与马安良东进，待局势明朗后立即通电响应共和。袁世凯与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他在袁世凯及后来的直皖系军阀势力彼此消长中不断选择依靠力量，乘机扩张势力发展成为控制宁夏一省的军事集团。在北伐战争后期，他本人直接到蒋介石政权任职，让其子马鸿逵率部参加冯玉祥的国民革命联军南下，在解除西安之围打垮刘镇华部后将兵带到中原。在蒋、冯、阎大战中，指使马鸿逵倒戈冯玉祥投向蒋介石，从而加速了冯玉祥的失败而提高了马福祥父子在南京国民政府统治集团中的地位。从清季到辛亥革命、从北洋军阀到南京政权，政局变幻迭乱，各派政治力量角逐异常复杂，许多军阀势力在如此复杂的力量演变中败落消失，而马福祥却能游刃期间而能发展壮大，全凭他＂仰观俯察＂的功力。因此，马福祥在泰山之顶的题刻寓意着他政治生涯的深刻感悟。另外，能在泰山极顶勒石留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名望、阶位、势力和书法水平等多方面条件，马福祥创造了这个条件，其中一点也与马鸿逵驻军泰安不无关系。文革中马福祥在家乡留下的题刻几乎都被横扫干净，而泰山却能保存下来实属不易，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耀，也是陇右的骄傲，希望家乡诸君若有机会登泰山，千万不要错过欣赏机会。 坐花载月 我还在扬州平山堂看到过马福祥的一款题刻匾额。在扬州著名的风景区瘦西湖北岸蜀冈之上有一座驰名中外的古刹——大明寺，唐代高僧鉴真和尚曾为该寺住持并从此寺出发渡海到日本。1970年代为迎接鉴真塑像＂回娘家＂，扬州市在大明寺修建了鉴真和尚纪念堂，并将大明寺彻底修葺一新，成为扬州市的标志性胜迹。大明寺西院有＂仙人旧馆＂——（语出王勃《滕王阁序》：＂临帝子之仙洲，得仙人之旧馆＂。） ＂仙人旧馆＂景区由平山堂、兴林堂、欧阳文忠祠三部分组成，尤以平山堂最为著名，他的创建者是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宋庆历八年，欧阳修因在滁州太守任上政绩出众，被宋仁宗予以＂加恩＂，由小郡升迁至大郡扬州为太守。北宋时的扬州节制淮南十一郡之地，政务庞杂应接尤多，欧阳修到任后很快就展现了他的治政能力，数月时间就做到＂各有条理，政刚不乱＂。在政暇依然不失文人所好，常常寄情于山水酒诗之间，以排遣他在政治抱负上的郁悒之情，营造以他为首的文士们创作交流的氛围。他在扬州唯一的小丘蜀冈中峰构建了一座山堂作为讲学、游宴之所。因在此堂前眺望江南诸山含青吐翠一览无余，朴于眉睫而恰于堂平，加之江南各路才子慕其盛名而颇来攀跻共同寄情于此景中，故取名为＂平山堂＂。欧阳修在堂成后曾高兴地致书好友韩琦＂独平山堂，占胜蜀冈，江南诸山，一目千里＂。足见他钟情平山堂的喜悦心情。 平山堂为敞口厅，单檐硬山带卷棚，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堂前为平台，平台尽端有石围栏，台下小园种植牡丹。堂中有三块满间大牌匾，中为＂平山堂＂，左为＂风流宛在＂，由两江总督刘坤一题写，右为＂ 坐花载月 ＂，为马福祥所题，每字有二尺见方，笔力雄劲，楷中带行。大字下方有十二行行草款识，每行十字，字体畅秀，布局严谨： 平山堂为江南名胜，宋庆历中欧阳永叔守扬州时筑堂于蜀冈，因以得名。岁已巳偶游江都登斯堂，凭栏远眺，江南诸山齐在眼底，月桂林巅，花迎四座，洵登临之大观也。因取欧阳公遗人折为行酒载月故事，敬书数字，以志游踪。 陇右 马福祥 题 已巳年为1929年，当时马福祥以蒙藏委员长之职住在南京，南京距离扬州只有百余公里，与好友同游扬州（古称江都）当时十分方便之事，但他能在平山堂题书挂匾实属不易。平山堂为江南名胜，康熙、乾隆数次巡游江南，都要驻跸平山堂，在平山堂西有两位皇帝的御碑数座。因此，在平山堂显要位置要留下大幅匾额，必须具备官阶、书品、名望三方面的条件，否则江南文人荟萃之地轻易不可认同，足见马福祥当时具备了这些条件。可是现代扬州人对马福祥不甚了解，扬州市旅游部门组织编写的宣传册中竟然连马福祥的名字都未写全，只有一句：＂由马福题‘坐花载月’＂。导游在介绍平山堂时对每一个细节都讲得绘声绘色，特别对刘坤一题写的：＂风流宛在＂，从字的结构到寓意都讲得风趣生动，而对＂坐花载月＂则略过不提。笔者三登平山堂都有这种体会。 ＂坐花载月＂出于欧阳修在平山堂与友人诗酒相娱的故事。欧阳修在平山堂亲手种植了许多树木花草，他在诗中说：＂深白浅红宜相间，疏密还须自己栽。我欲四时携酒往，莫叫一日不花开。＂在诗酒宴游中以传花为游戏，往往月亮高升才兴尽而散。据《避暑诗话》记载：＂欧阳文忠公在扬州作平山堂，壮丽为淮南第一。堂据蜀冈，下临江南万里，真、润、金陵三洲隐隐若现。公每遇暑时，辄凌晨携客往游，遣人至邵伯湖取荷花千余朵，以花盆分插百许盆，与客相间。遇酒令即遣妓女取一花传客，依次摘其叶，尽处则饮酒，往往侵夜载月而归。＂荷花＂与客相间＂，酒酣＂载月而归＂，这就是＂坐花载月＂的浪漫故事。马福祥的＂坐花载月＂与刘坤一的＂风流宛在＂互为映衬，把文坛领袖欧阳修在扬州的风流故事概括到极致，使后人产生不尽的遐想。 文以地生辉，地以文增秀。马福祥的书法艺术因凭借泰山之巅和平山堂名胜而得以广显远播，泰山、平山堂也因马福祥留下墨迹而增添人文光彩，真是相得益彰。当下旅游已成为一种大众消费休闲活动，到名胜佳景处观光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在饱览美景的同时留心一些人文遗迹，不仅能增添旅游的兴趣，而且还能增长历史知识享受艺术美感。我在泰山和平山堂见到马福祥的题刻，顿生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因以记之供家乡人民共同欣赏。 二O一O年七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