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相见》
1967 黑白片 90分钟 苏联敖德萨电影制片厂摄制 导演:基拉·穆拉托娃 编剧:基拉·穆拉托娃 列昂尼德·茹霍维茨基 摄影:根那基·卡柳克 主要演员:尼娜·鲁斯兰诺娃(饰娜嘉) 弗拉基米尔·维索茨基(饰马克西姆) 基拉·穆拉托娃(饰瓦莲京娜·伊凡诺夫娜)
【剧情简介】
瓦莲京娜·伊凡诺夫娜是一个区的区委领导干部,她负责整个区的供水工作。无论这个工作多么单调乏味、多么平淡无奇,还要求做此项工作的人具有男子式的坚持不懈和坚强意志,瓦莲京娜还是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全心全意地想把它做好。瓦莲京娜的丈夫马克西姆对自己所从事的地质勘探工作的热情也不比妻子少,即使是舒适的家庭环境也无法让他适应城里的某项坐办公室的工作。于是这一对相互挚爱着的夫妇因为工作不得不经常分离,而偶而的短短的相聚对于他俩简直就像意外的礼物。
影片一开始观众便会被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所吸引。没有任何说明,甚至没有片头字幕,只有一个画外音:“同志们……亲爱的、亲爱的同志们……(叹息声)。哎哟,还得洗餐具……还是留着不洗了。洗还是不洗,问题就在这里。总归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停顿)。你总是抱怨什么呀?……我想,我没对任何人说过一个字。我这是自己跟自己谈话。我能自己抱怨自己吗?”
镜头外是谁在说话,观众暂时还不知道,但他们已经看见一位身着便装的妇女从餐桌旁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镜头跟随着她。银幕上偶而出现了房间里的陈设:墙上挂着几幅静物画,几件家具无意识地构成了一种优雅的气氛,但屋里并没有好好收拾,与其说这是一个家,莫如说是一个单身女人的栖身之所,而挂在墙上的那把吉他,便是它的主人不在家的一个沉默的符号。
上面那段内心独白有些可笑,带有某种讽刺性,隐露出淡淡的忧伤和女主人公对自己的调侃。观众渐渐明白了,她正在准备一个谁都不需要的工作报告。这报告似乎很难完成,只有那么几句开场白被女主人公不断地重复:“同志们……亲爱的、亲爱的同志们!”瓦莲京娜·伊凡诺夫娜在准备这个枯燥无味的报告时,不由自主地在分析自己,企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弄清自己的问题。
镜头里出现了女主人公的面容。这是一张很平常的青年妇女的脸,甚至可以说太平常了。但这张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你:是对工作的热情,还是对家庭、对远方丈夫的挚爱?
门铃响了。一个扎着头巾的农村姑娘走进门来,她提着一个胶合板箱子,站在门口,等待着女主人的吩咐。娜嘉是到城里来做女佣的。她和她的女友柳芭想到城里看看五光十色的生活,她俩结伴而行,在一个岔道口看见了一座小茶庄。那里正需要一个女招待,娜嘉便留下来当招待员。如果在她的生活道路上没有出现那个放荡不羁的地质工作者马克西姆.她的生活将完全是另一个样子。默默的初恋的情感促使这个农村姑娘到城里去寻找马克西姆。她来到瓦莲京娜·伊凡诺夫娜的家,但她万万没有料到,这家的男主人竟是她的意中人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的形象在两位女主人公各自的回忆中展现。他首先出现在娜嘉的意识里。娜嘉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吉他。她仿佛听到了琴弦断裂的声音。这声音把她带回过去。一个人从小山坡上走下来,迎着娜嘉工作的小茶庄走来。他走近了,眯着眼睛问:“怎么,鲱鱼罐头,鲈鱼罐头。就这么过日子?”娜嘉被他的歌声、他的微笑、他的独立不驯的性格深深吸引了……
马克西姆那略带嘲讽的微笑对瓦莲京娜更具魅力。瓦莲京娜回忆起他说过的话:“你也是我的首长,虽然是个小首长……”也许马克西姆说得不完全正确,瓦莲京娜并不想当首长,她只想让生活变得好些,哪怕稍稍改善一下也行,她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马克西姆反对一切都由领导者和被领导者之间的关系决定的生活方式。瓦莲京娜回忆起他巧妙生动地描绘领导者的一张张脸谱时的举手投足,不由得更加思念远方的他。像所有的妇女一样,瓦莲京娜也具有建设生活的天性。这种天性也作用于她与马克西姆的关系。她以令人着迷的女性的温柔与执着企图驾驭马克西姆,驯服这个流浪汉,使他“定居”下来。但是,她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在她看来是任性和古怪的念头,对于马克西姆却是生活的必须,是保存自我的方式。马克西姆曾对瓦莲京娜说过,某些人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用各种方式发泄怒火,而他,马克西姆,不想当他们的发泄对象。他的生存方式是到地质勘探队去,那里没有人对他指手划脚,他自己就是自己的领导。瓦莲京娜无可奈何地忍受了他那罗曼蒂克的出走,默默地,焦心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娜嘉在瓦莲京娜的家中住了一周之后明白了,马克西姆和瓦莲京娜是被一种非常严肃、真挚的感情连在一起的。从道德上看,她没有权利介入别人的生活。
马克西姆即将回家,娜嘉决定离去。告别这座房子之前,她为这家的男女主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丰盛的餐桌——这是娜嘉留给马克西姆和瓦莲京娜的礼物,也是她祝福他俩幸福的讯号。在迈出家门之前,娜嘉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橙子。她玩耍似地把橙子往上抛去又顺手接住,然后跨出门槛,把橙子紧紧地握在手里。这一抛一接,仿佛是娜嘉扔掉了心灵的重负,内心获得了解放。她拿走的这只橙子,就像是她战胜自己的战利品,也是她参加瓦莲京娜和马克西姆的家宴的象征。在他俩的个人生活中,娜嘉自觉自愿地承认自己是个“背景人物”。
马克西姆和瓦莲京娜重逢的喜悦会长久吗?答案只有上帝知道。然而娜嘉的离去是对他俩真诚的祝福。
【鉴赏】
《短相见》是一部关于两个性格各异的好人的明朗而浪漫的爱情故事。它描绘了心灵的相亲相近,讲述了生活道路的曲折,女性的孤独寂寞,对家庭幸福的渴望。该片的日常生活情节以及银幕活动的进程的可信性至今仍让观众惊叹不已。主人公们活动的空间真实得难以挑剔。朴素的日常生活阐明了性格以及它们的相互作用。精心挑选的演员自然地溶入了逼真的生活环境,而导演有力的双手则把他们挽成一个和谐的表演整体。
1962年基拉·穆拉托娃毕业于莫斯科全苏国立电影学院导演系格拉西莫夫工作室。作为一名电影导演,穆拉托娃的创作道路曲折且具戏剧性。多年以来,她的作品事实上很少为广大观众所熟悉,直至1983年,她总共只拍摄了五部影片:《我们的未被玷污的面包》(1965)、《短相见》(1967)、《长相送》(1971—1987)、《感知白昼》(1978)、《灰石丛中》(1983)。她的影片拷贝印数很小,有些只被允许在电影俱乐部作内部放映。虽然如此,穆拉托娃的名字却已不仅为影评界和专家们所关注,而且为认真关心苏联电影艺术的人们所熟知。如今,穆拉托娃的作品已被从“架子上”搬下,《短相见》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事隔十几年观众才得以看到它,他们的第一反应仍是对这位女导演的清新饱满的电影语言赞叹不已。
《短相见》展现了穆拉托娃的创作个性——倾心于对道德题材的探索。在这部对于导演本人在创作上的自我确认具有决定意义的影片里,她努力唤醒关于生活道路的回忆,关于60年代人对生活道路的探索和对幸福的向往,把平淡无奇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精雕细刻在银幕上。
在《短相见》里,穆拉托娃还承担了许多导演之外的工作。她与当时还很年青的作家列昂尼德·茹霍维茨基合作,在剧作阶段就已使电影形象尽可能地饱满确切。她扮演的女主人公之一瓦莲京娜·伊凡诺夫娜,把爱情和孤独的主题发挥得委婉动人,成功地在苏联当代银幕上描绘了第一个“女强人”的形象。这是一个不太会料理个人生活,但易于共事却又孤独地、忘我地爱着丈夫的女人。穆拉托娃在这个“女强人”形象中自然地表现出她无法抑制的延续生活的本能(她希望自己的工作能使每家每户的供水情况正常),阐明了这个形象的社会积极性。穆拉托娃创造的这个形象之所以迷人而亲切,是因在她的心灵深处,女性的自然本性和她的社会职能之间尚未出现裂纹。
穆拉托娃的影片中,人物个性的开掘是与时代发展的共性紧密相连的。在《短相见》中扮演马克西姆的苏联当代著名诗人弗拉基米尔·维索茨基当时还不满30岁。他塑造的马克西姆以诗人的歌声和丰富的精神生活表现了新一代的主人公所追求的勇敢、毫不妥协、不屑于夸夸奇谈和墨守成规,视友谊、自由和实际行动及真实情感高于一切的时代精神。扮演娜嘉的女演员尼娜·鲁斯兰诺娃当时仅21岁。这是她的第一个银幕形象。在这部影片里,鲁斯兰诺娃并没有塑造一个漂亮迷人的女性。她的吝啬的微笑、克制而又富于激情的表演给这部影片的“城市情节”注入了一股农村的苦涩味儿。娜嘉仿佛是踏着冬天的厚厚的积雪、带着农村的种种不愉快的问题进城来了。她来到了马克西姆的家,但仿佛仍处在乡下那股“进城风”的不安氛围中。鲁斯兰诺娃塑造的娜嘉终究是要返回故乡去的,她不能当食客,无论是寄食于异乡客地,还是寄生于别人的痛苦。影片结尾处,在娜嘉迈出告别的一步中,鲁斯兰诺娃出色地表现了这个少女的心灵美。观众看到,在准备饭菜的过程中,她的动作变得愈来愈自信,她那可爱的、纯洁的脸上出现了摒弃犹疑不决的坚定表情。她向自己摆放好的桌面投去飞快的一眼,从桌上拿起一个橙子,走出门口,消失在门外,观众明白,她是永远地离去了。穆拉托娃设计了娜嘉默默地离去这一细节不同凡响,而鲁斯兰诺娃则用细腻的表演刻画,把影片的结尾送入一个新的诗意联想境界。在《短相见》中,作为导演的演员穆拉托娃和作为诗人的演员维索茨基,以及作为初上银幕的新手鲁斯兰诺娃成功的配合适宜,正说明了导演成功地继承了格拉西莫夫导演学派恪守的原则:把心理描写、问题性、文学性跟那独特的表演中心论结合为一。
在《短相见》中,人物形象和他们生活中所发生的事件并不是按时间顺序展现的,而是由个别的片断和回忆的沉积构成的。每一个场景都是从一个主人公的认识角度来表现的。人物和事件似乎不由自主地在“意识的银幕”上讲述着他自己。这种主观视点的多量性,赋予影片中的每一个人物平等地表现自己的权利,这便是穆拉托娃电影视像的基础,由此也使她的电影叙事有一种松散感,仿佛在任何时候任何一个看来与情节不相干的人物都可以走上银幕并要求观众给予注意。但是,他们真是“不相干”的吗?穆拉托娃要表现的是:人与人之间永远是相互联系的,每一个人的生活都被一条无穷无尽的链条与“别人”连在一起,只不过这个联系不是始终可见的。从这个意义上看,在穆拉托娃的影片中,甚至找不到一个只为了拾遗补缺而存在的次要角色。观众看见小茶馆里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奇怪地微笑,双眼病态地闪闪发亮。他认真地与客人们交谈,为的是有机会讲述他那几个被德国兵打死的孩子们的故事。观众起先会以为他是个乞丐。而他确实是在乞讨,乞讨同情和关怀。但是,沉溺于个人生活的人们连起码的同情心也没有了。这个非情节的次要角色,甚至可以说是背景人物,实际上是导演对“别样的”人生现实的一种观照。观众会不由自主地把这种对现实的触及当做某种激昂的“灼伤”感来接受。穆拉托娃曾说:“当你拍片子时,所有的一切都会很快凝固。生活变成了材料,可以任你在手中剪辑。因此我有一个愿望:疏浚这些材料,挪动它们,重新配列,清除僵化的东西。而背景人物往往对此很有助益。”
轻微地、自然地贴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倾听他们的忧伤和欢乐,这就是穆拉托娃的艺术表现手段。微妙细腻的电影笔法,富于神韵的松散的电影叙事,这就是她的风格特点。在日常的存在中开掘令人惊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多样性,以及这些关系的脆弱和难以化解的特性,从而揭示出深刻的社会潜台词,这便是穆拉托娃多年来电影创作的主旋律。